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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现代版金瓶梅二世】【全】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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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听西门庆说花子虚的官司问题不大,过几天就能放人,李瓶儿这才放心了。
早上起床,又开始涂脂抹粉,描眉化妆,把一门心思用在如何讨好庆哥身上。这
妇人果然有手腕,把个西门庆迷得好似吃了迷魂药般,一连好几天,别的什么事
都不顾不管,天天在李瓶儿处过夜,二人在一起戏耍。

  这天晚上,西门庆又是早早地来到李瓶儿处,从身后搂抱她的腰肢,嘴唇贴
在她的后脖颈上,好好地亲吻了一阵。李瓶儿哼哼唧唧,微胖的身子不停地摆动,
像风中的一棵动情的树。西门庆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撩拨起妇人来很有一套
办法,吻过一阵后脖颈,又开始吻她的耳根,舌头探进耳朵里搅和着,弄得李瓶
儿全身痒酥酥的,身子摆动的幅度更大,哼哼声也更响亮了。

  李瓶儿说:“好人,我的亲亲,你就不要再撩拨我了……”西门庆不肯松手,
依然我行我素,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李瓶儿扭过头来说:“庆哥,我受不了你
这样,算是服你了。”西门庆说:“这会儿你服了我,待会儿我还得服了你,半
斤八两,彼此彼此。”李瓶儿说:“怪不得那些女孩儿喜欢你,庆哥有这等好手
段,不知制服了多少女孩儿。”

  西门庆把李瓶儿搂抱到卧室里,扭开电视机,荧光屏上正在播一则广告:
“泻痢停泻痢停——立即拉肚立即停!”西门庆换了个频道,还是广告:“农夫
山泉有点甜。”李瓶儿说:“不用换频道了,换来换去都是广告。”西门庆发表
评论说:“电视台赚钱真是容易,插播几条广告,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流进了他们
的腰包。”李瓶儿从抽屉里找出一碟VCD 光盘,插进影碟机里,说道:“不如来
看个碟子,解个闷儿。”

  不用说,碟子是个三级片,二人本来就是一对狂蜂浪蝶,经电视荧光屏上那
些挑逗性的镜头一刺激,再也忍不住了,抱作一团滚到床上,慌忙火急脱衣服,
李瓶儿抬起大腿配合着西门庆把她的内裤脱掉,西门庆象欣赏一件工艺品一样的
看着李瓶儿的阴部,李瓶儿还主动的弓起大腿好让自己的肉缝完全的显露在他的
眼前,西门庆看到李瓶儿柔软黑亮的阴毛整齐的覆盖在她鼓鼓的阴阜上,中间一
条肥嫩的肉缝早已湿答答了,她那粉红色的大阴唇已经微微向两边分开,李瓶儿
的阴蒂一半从包皮中冒出鲜艳欲滴的象一粒石榴籽儿,西门庆凑上嘴开始舔弄着
那肥美的阴唇,连续的舔弄让李瓶儿娇呼连连,李瓶儿的阴道里淫水不听使唤的
大量渗出,西门庆灵活的长舌头继续在她阴唇上来回滑动着,还不时吸着李瓶儿
充血发胀的阴蒂,李瓶儿的呻吟声大了起来,她两条白嫩的饿大腿紧紧的夹着西
门庆的头,西门庆看她已经动情了,挺着硬绑绑的阴茎抵在李瓶儿淫水泛滥的穴
口,随着他腰部一用力粗大肿胀的阴茎“滋”的一声只捣李瓶儿的阴道深处,李
瓶儿舒服的一声长叫,西门庆粗大的龟头每一次都直达李瓶儿的子宫口。他那粗
大长长的阴茎缓缓的抽动着,刮的李瓶儿阴道壁的嫩肉又酸又痒,她不禁搂住西
门庆结实的屁股,好让他能更深的插入,李瓶儿的身体也不停扭动着,阴道随着
阴茎的节拍向上猛顶迎合着他,西门庆一插就是几十下弄的浑身是汗累的直喘粗
气,李瓶儿心疼的用细嫩的双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西门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到:“宝贝儿,真累先休息一会儿好吗?”“不,我不要嘛!人家正舒服呢?你
躺下让我来”西门庆平躺在床上李瓶儿起身用手扶着他的阴茎对准自己的肉缝一
屁股坐了下去,“咕唧”一声西门庆的大阴茎连根末入,哦……啊……俩人同时
兴奋的叫了出来,西门庆平躺着看着漂亮性感的李瓶儿在自己身上一起一落的运
动着,由于她的淫液流的太多,滴滴答答的流在他的肚子上,李瓶儿晃动着雪白
丰满的身体,两个高耸的乳房一跳一跳的颤动着,李瓶儿风骚的揉搓着自己的双
乳,纤细的小腰左晃右摇,前筛后涮,每一次坐下大大的阴茎都一插到底,李瓶
儿就觉的自己的小穴被塞的满满的。西门庆欣赏着身上的美女见她性感红润的小
嘴微微的张着吐气如兰,一头浓黑的长发在空中飘逸,白净的脸蛋儿满面红潮一
付又放浪又乖巧的表情,李瓶儿纤细的柳腰越扭越快,圆滚滚的大屁股一起一落,
西门庆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阴茎在白洁小肉穴出出入入带的她的粉嫩的阴唇一
翻一合的,忽然西门庆看到身上的尤物眉头一皱又把肥臀重重的压在他的腹部,
正戏耍到高兴处,李瓶儿用白嫩的手指按住西门庆的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示意对方别出声。

  西门庆的动作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去,除了电视中那对男女的怪叫声外,
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西门庆说:“人吓人,吓死人,什么事也没有。”李瓶
儿摇摇头说:“不,我刚才听见好象有人在敲门。”西门庆说:“哪能呢,花子
虚关在牢里,别人谁会平白无故夜晚敲门?

  再说即使有人敲门,你不去开,人家还不是就无趣地走开了。“

  说着二人不再想那劳什子敲门的事儿,继续在床上戏耍,刚刚重新开始,李
瓶儿又停住了:“不对,是真的有人……”话没说完,只听见一阵钥匙在锁孔里
搅动的声音,接着门推开了,然后是“咔嚓”一声,有人拉亮了电灯开关,客厅
里一片亮光,白得刺眼。花子虚的声音随之传进来:“瓶儿,你在作甚?”李瓶
儿赶紧起身,拉着没穿好衣服的西门庆,不知该往哪儿藏,想了半天,才想到应
该先藏到床底下去躲一阵,她正要把西门庆往床下塞,可是已经迟了,花子虚一
脚踏进屋子里,看见了此情此景,一时间,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花子虚刚刚经受了一次打击,眼下见了这情景,气血攻心,脸上涨红得像块
猪肝。李瓶儿忙上前说:“子虚你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花子虚说:
“提前打了招呼,不是看不到一场好戏了吗?”李瓶儿倒了杯水,递给老公花子
虚,嗔怪道:“瞧你都是说些什么呀,庆哥还不是为你那事儿来家里坐坐,刚坐
下一会儿你就回家了,可真是巧。”西门庆接口说:“子虚,这事儿我想你是误
会了。”

  花子虚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吭声。西门庆看这情景没他说话的份儿,找了
个由头,抽身要走,花子虚仍然没吭声,李瓶儿见老公不开口,也找不出理由去
送庆哥,只是递了个眼神,眼睁睁看着西门庆像条没人理睬的狗,一个人没趣地
走了。

  那天晚上,李瓶儿担心花子虚会大闹一场,闹得左邻右舍全都会知道她和西
门庆的丑事。不过还算好,那天晚上花子虚没闹,甚至根本没多吭一声,简单洗
了冼身子,倒在床上蒙头便睡。这一觉睡得真沉,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
花子虚还没起床。李瓶儿下厨房做好了早餐,久等也不见老公的人影,早餐凉了,
只好重新热了一遍,花子虚还是没起床。

  李瓶儿终于有些稳不住了,蹑手蹑脚走进卧室,轻轻唤了声“子虚”,床上
的老公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昏沉地睡着。李瓶儿以为老公还在生她的气,
身体偎了上去,打算用她的满身热情熔化老公的冷漠,谁知道她的身体刚一贴上,
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老公花子虚脸颊上烫得像火,鼻孔里的呼吸一下一下抽动,
显得十二万分沉重。李瓶儿有些急了,摇醒花子虚,一声声问他怎么了,花子虚
的眼皮睁开了又搭下,全身软塌塌的无一点力气,李瓶儿这才发现老公是病了。

  这一病就是三个多月,先是送到市三医院住院,进去时病床很紧张,弄了张
加铺放在走廊上,环境嘈杂,住了不到一星期,花子虚嚷嚷着要调床铺,可是那
一阵医院病床确实很紧,李瓶儿找了主任医生,仍然没能调成床铺。把个花子虚
气得不行,整天骂骂咧咧地唠叨:“人他妈的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回家回家,
老子不住他妈的院了!”花子虚这么一吵闹,医院方面不高兴了,说这位病人怎
么不讲精神文明,回家就回家吧,当天就开了出院证,让他回家去休养。

  开头一段日子,花子虚还能够让李瓶儿搀扶着到医院打点滴,点滴打了个把
月,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更加重了,李瓶儿搀扶着他,花子虚依然腿杆儿打颤。
遇上这样的时候,李瓶儿少不了揶揄他几句:“看你再还惹不惹那些妖精,如今
身体垮成了这样,全都是那帮婊子们害的。”花子虚回答说:“你别拿软刀子杀
人好不好?”李瓶儿说:“我是要让你记住那些深刻的教训。”花子虚还想要申
辩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已经没气力说出来了。

  此处按下花子虚的病情不说,单说西门庆,自从那次同李瓶儿戏耍被花子虚
撞个正着后,他不敢主动再去找李瓶儿,行动上总得收敛一点,为寻开心,约了
应伯爵、祝日念一帮兄弟,天天泡在李桂姐、李桂卿姐妹的丽春歌舞厅里,醉死
梦生,寻欢作乐,日子也过得很愉快。

  有了应伯爵,场面就会热闹许多,几个人闲坐着无事干,歌舞厅里的妈咪找
来了两副扑克,让大伙儿打拖拉机,李桂姐和西门庆坐了对家,李桂卿同祝日念
坐了对家,剩下应伯爵一个孤家寡人,一边轮流看几家的牌一边嚼舌头:“你们
打牌,我便来讲个打牌的笑话,有一对盲人,也就是两个瞎子,一男一女,双方
都爱好做床上那活儿,他们给做那活儿取了个暗号,叫做‘打牌’。有一天,男
瞎子和女瞎子相邀去‘打牌’,被补皮鞋的皮匠听见了,心中好生奇怪,两个瞎
子,眼睛看不见,能打个什么牌?于是悄悄跟在瞎子身后,等他们进屋上床做起
那个事,皮匠才恍然大悟,哦呀,原来打牌这么美好——”

  李桂姐瞪了应伯爵一眼,说道:“应花子,没轮到你打牌,就绕着弯子骂人?”
应伯爵说:“我可是比窦娥还冤,哪里绕弯子骂人了?”李桂卿说:“继续讲吧,
后来怎么样了?”应伯爵接着讲故事:“从此皮匠长了个心眼,瞅准了男瞎子不
在家,悄没声儿溜进屋子,憋着嗓门,嗡声嗡气地对女瞎子说:”打一牌吧。‘
女瞎子脸儿微微一红,躺倒在床上,同皮匠打起牌来。完事后,皮匠高兴地走了,
男瞎子回到家里,也嚷嚷着要同女瞎子打牌,女瞎子黑着脸说:“刚才打过牌了,
怎么又要打?’男瞎子一听,拍着大腿大声叫道:”糟糕,有人偷牌!‘“

  众人哄地一声笑,李桂姐说:“缺德的应花子,真损。”西门庆在一旁帮腔
说:“应伯爵,连残疾人都逃不过你的口,要是残疾人权益保障委员会知道了,
非得罚你的款不可。”应伯爵满脸堆笑地说道:“认真出你的牌就是了,小心有
人偷牌。”

  一屋子人正说笑着,外边传来一阵鞭炮声,噼里啪拉,足足响了四五分钟。
李桂卿说:“谁家放鞭?不知是结婚还是得了儿子。”祝日念说:“好象是东头
花子虚家那边传过来的……”

  西门庆一愣,拿牌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李桂姐不烦地催促道:“快出牌,
快出牌,在那儿发什么呆?”西门庆正要出牌,包厢门被人撞开了,从外边闯进
一个人来,众人定睛一看,是白来创。

  “你们还有心情在这儿打牌?花子虚刚才吹灯了。”白来创大声说。应伯爵
不相信地问:“你说什么?花子虚死了?”白来创摇头晃脑地说:“可不是,我
刚从他家那边过来,可怜花子虚,临死的时候口口声声哭着说不想死,那个情景
可真惨……”西门庆一把搅乱了牌,站起身来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说
着带头走出包厢,几个兄弟跟在他身后,向花子虚家的那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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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吴千户离休之后,感到有些儿百无聊赖,同老婆上菜市场买过几次菜,便有
人笑话他,说吴千户一老干部,如今居然干起了事务长的活儿,整个一家庭主男。
吴千户想想也觉脸红,早先当干部那阵多么威风,在台上讲话,还是秘书写发言
稿呢。人是退下来了,思想不能退,在家休息也要图点高雅,最高雅的事莫过于
参加门球队,别小瞧了那帮秃顶皱脸的老头儿老太太,全都是原市委市政府离退
休的老人,参加这样的组织,脸上会放红光。

  于是人们经常能看见吴千户肩上扛着根门球杆,头戴一顶太阳帽,脚蹬一白
色运动鞋,胸前斜斜吊着付墨镜,很有点港商派头。这天吴千户正打从狮子街南
端走过,看见前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婿西门庆。上次
女儿吴月娘回家告状,说她老公西门庆经常夜不归窝,让老爸劝说劝说,吴千户
以一老干部身分对女婿进行思想教育,谁知受教育者愚顽不化,竟朝教育者胸前
擂了一掌。那一掌的怨气一直郁积在胸口上,至今也没能化解开,看来也很难化
解开了。

  吴千户往旁边躲了躲,一个摆杂货地摊的老妇人认出了他,大声招呼道:
“是吴干部噢,欢迎下基层指导工作。”老妇人是无照经营,怕吴千户收了她的
杂货摊,赶紧讨好地这般说。

  吴千户连连摆手,示意她别作声,老妇人会错了意思,以为吴千户向她索要
管理费,无辜地瘪着嘴说:“吴干部,我刚刚出摊不到五分钟,生意还没开张…
…”吴千户哭笑不得,侧身看了看西门庆的身影已渐渐远了,才朝老妇人大吼一
声:“牛头不对马嘴,瞎叨唠个什么劲呀!”说罢转过身,扛着门球杆扬长而去。

  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桩事:那个恶棍女婿此刻要上哪儿?女儿吴月娘整
天同她娘嘀咕,说西门庆日夜不回家,问起来他支支吾吾,总是借口说在忙生意,
鬼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得跟踪看看他的行踪,这么一想,吴千户瞅准了前
边西门庆的背影,像个搞盯梢的特务工作者,躲躲闪闪地跟在后面掉线。

  狮子街很热闹,也十分拥挤,吴千户扛着根门球杆有点碍事,他把门球杆背
在身后,时快时慢地走着,门球杆像根特有趣的猴儿尾巴,一翘一翘地很是好玩。
眼看着西门庆在一家发屋跟前停住了,吴千户冷笑一声:“哼,兔崽子,他在泡
妞,今天终于被活生生逮住了。”这么一想,心里竟升起了几分兴奋,一时间忘
了那个泡妞的混小子是他女婿,抬头朝发屋门前看去,上面写的几个大字是“阿
莲发屋”。

  吴千户猫着腰,蹲在街角上像个暗探,他在思量着:是进去捉奸捉双逮个正
着的好呢?还是继续等在这儿让那牲畜出来,然后再进发屋做认真细致的调查研
究工作好?正这么胡思乱想,西门庆已出了发屋,在那牲畜的身后,跟着个穿金
戴银的时髦妇人,正同西门庆骂阵,不知什么事儿惹恼了西门庆,那牲畜朝时髦
妇人推了一掌,妇人就势坐在地上,大放悲声。

  吴千户看到此情此景好生奇怪,心中暗道:只怕是那牲畜泡完妞后不给小费
吧?于是问旁边一家杂货店的女售货员:“对面发屋里的那个妇人是谁?”女售
货员不屑地笑道:“连她都不认识?大凡清河市居民都认识的,她叫潘金莲,同
《水浒传》中那个淫荡女子同名同姓,连台湾电影名星也扮演过这个名女人呢。”
吴千户点头“哦”了一声,只听女售货员继续说:“此女是刚才那位混混儿西门
庆的姘头,势力大得很,一般人不要惹她为妙。”

  吴千户听得气不打一处出,他还不明白,此女售货员本是认识他的,也知道
他是吴月娘的老爸、西门庆的岳父,之所以要这般说,也是存心烧一把火,让吴
千户气一气,俗话说看戏不怕台高,她先搭成了个台子,接下来准备看一场好戏。
可怜吴千户长期蹲办公室,哪里懂得小市民们的那点儿情调?又哪里懂得小市民
们的那点儿心计?他在气呼呼地想着,这事一定要讨个说法。

  02西门庆这天来找潘金莲,是商量着想借点钱的,最近新进了一批药品,手
头有些支使不开,又不太愿意动用定期存款,于是想找潘金莲周转一下。谁知道
才开口,就被潘金莲抢白了一顿:“你那些钱平时不省着点,全花在婊子们身上
了,如今没钱了来找我,我也不是你的摇钱树。”西门庆说:“就周转几天,还
怕我不还你?”潘金莲说:“你去找那些婊子们呀,怎么找到我这儿了。”西门
庆听她老是“婊子婊子”地嚷嚷,有些气恼了:“你这人太不够意思,我平时也
没少了帮衬你。”潘金莲板着脸说道:“咦,这就怪了,你今天到底是来向我借
钱,还是来讨还那些旧帐?”话不投机半句多,尤其涉及到一个“钱”字,在如
今的情场,很少有人能过得了这一关的。

  其实呢,潘金莲并不是不想借钱,只是在借钱之前先拿话敲敲西门庆,让庆
哥记住自己的种种好处,譬如在这种时候,庆哥缺钱了,哪个婊子会帮他?还不
是只有她潘金莲!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便有些生分了,西门庆搭拉着脑袋,独
自一人生了会儿闷气,拔腿要走,潘金莲已经悄没声儿从箱子底层拿出了存折,
到隔壁建设银行去取了两千元,要塞到西门庆手中。

  谁知却被西门庆一甩手,将那一叠钞票打飞了,花花绿绿落满了一地。

  潘金莲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来这么大脾气,怎么你同那些臭知识分子
一个样,批评几句就受不了,像你这种花花公子,不经常批评的话,尾巴还不早
翘到天上去了。”西门庆哼一声:“把我当猴耍呀?两千块,打发叫花子的吧,
别以为老子会为这么点钱没办法了。”潘金莲说:“哪能呢,庆哥本事大得很,
普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的。”西门庆说:“你这算施舍还是什么?小骚婊子,你
这张鸟嘴如今还晓得挖苦人了。”潘金莲说:“哪儿见过你这号的,给你脸你却
不要。”西门庆说:“我不要脸,我就要屁股当脸。”

  二人这么吵吵闹闹,把个庞春梅急得不行,慌忙倒上一杯茶递过来,也被西
门庆手一拦,茶水被泼撒了一地,潘金莲追着出门的西门庆叫道:“撒什么野,
连春梅给倒茶也得罪你了?

  你先别走,今日个说说明白……“西门庆不想再多罗嗦,骂了声:”臭娘们
“,一掌朝潘金莲胸口推去,把那个娇妇人推倒在地。此情此景,正是吴千户亲
眼见到的艳情闹剧之一幕。

  03西门庆走后,吴千户走进了阿莲发屋,要开展一点调查研究工作。谁知春
梅有眼无珠,错把革命领导干部当作嫖客,以为是来搞按摩的,春风满面迎上前
去,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那声音像是旧时代留声机里
放出来的,唱片纹路有些打滑,声音间隙里有不少颤音。吴千户很少听见过这种
声音,一时间腿杆有些发软,也学着领导干部模样招招手,相当于首长检阅士兵
时士兵说首长好,首长回答说同志们好的意思。

  潘金莲瞅在眼里,知道春梅弄错人了,来者是西门庆的老岳父,她是认识的,
连忙把春梅拦在一边,上前道了个万福。吴千户朝潘金莲看去,好一个标致妇人,
桃花般红的脸腮,梨花般白的肌肤,像是个瓷器人儿,看得他恨不得上去摸一把。
想想自己的身分,暂且把这个欲望忍了,心中暗想:西门庆那牲畜倒是蛮的眼力
的,把这样一个漂亮妇人弄上手,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呀。见吴千户不开口
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老在自己身上打转转,潘金莲真想笑:这个老干部,看
来也蛮好拖下水的,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有些儿不便下手罢了。

  潘金莲让春梅去倒茶,然后把吴千户请到包房里坐了。起初,吴千户说什么
也不愿进包房,虽说只是同老板娘说说话,但他毕竟当过领导干部,得注意形象,
得避嫌疑,经不住潘金莲的几句话相劝,再加上大厅里确实也没坐的地方,吴千
户才松了口,答应同潘金莲到包房里说话。

  一进去,潘金莲关上了门,揿亮了暗淡的灯光,包房中的黑暗吴千户很不习
惯,有种做贼的感觉。他想起了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怪不
得古人这么说,听听自己这当儿的心跳速度,还真是有些道理呢。心慌的感觉真
好,吴千户私下想,好些年没这么心慌过了,还是同老伴谈恋爱时这么心慌过的
吧?什么时候也准备点银子,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心慌一下。

  潘金莲打断了吴千户美妙的幻想,温柔地问道:“不知领导干部今天下基层,
有些什么指示?”

  吴千户说:“呵呵,指示也谈不上,只是说点个人的想法,不当之处,欢迎
大家批评。”潘金莲身子往领导身边拢了拢,听吴千户念开场白:“当前国内外
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是大好。从政治上看,如何如何,从经
济上看,如何如何,再从人民生活水平蒸蒸日上的角度看,又如何如何……”潘
金莲偷偷皱了一下眉头,马上又拍着巴掌笑道:“领导就是不一样,说得真好,
这个政治理论水平,一般人哪里能比?”

  吴千户谦虚地笑了笑,说道:“理解万岁。”潘金莲说:“我就特理解那些
老干部,他们为革命工作辛苦了大半辈子,到如今说什么也该享受享受了,可是
瞧他们那些高风亮节,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十二万分惭愧。”吴千户说:“难得
有你这种好女子,既善解人意,又善解风情。”

  潘金莲说:“哪里呀,领导有什么指示,只管说就是了。”吴千户这才又想
起自己来阿莲发屋的目的,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今天我主要想谈谈关于搞好
安定团结的问题。”

  吴千户想把话说得委婉些,这得费点心思,既要把话挑明,又不能让听者太
过窘迫:“社会上有种倾向,说起来不是太好,就是第三者的问题,好端端在别
人家庭中插上一脚,闹得别人家庭不团结,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这是列宁同志早就批评过的错误倾向,不对,好象是鲁迅同志批评过的,不知潘
小姐对这个问题怎么看?”潘金莲想,这不明摆着是叫板吗?今天得透点口风,
让吴千户知道他那乘龙快婿是个什么货色。于是潘金莲笑道:“领导说得很有道
理,对这个问题我早有看法。”

  吴千户想,潘金莲这么说话,只怕她没听出我话中的意思?便把话再往明处
挑:“具体说到我们清河市吧,还可以再具体一点,就说我女儿那个家庭吧,原
也是小两口恩恩爱爱,幸福无边的,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看了,心里也舒畅。可是
据说,却偏偏有人搞什么婚外恋,学习外国佬的反动经验,第三者乱插足,把安
定团结的一个大好局面插得乱七八糟……”潘金莲是个心直口快的妇人,听吴千
户指桑骂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脱口说道:“领导且慢,我先问一句:领导有
没有见过鱼儿主动往猫嘴里送的?”

  吴千户的话梗住了,问道:“潘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潘金莲说:“什么
意思?没意思,随便说说好玩的。”吴千户说:“潘小姐,你这个态度恐怕有点
问题,据群众反映,你和我家那女婿之间有点瓜葛,这件事还望潘小姐好自为之,
懂得自尊自爱。”潘金莲听了这话更加恼了,脸上变了颜色,由一片桃花红变成
了一朵乌云:“领导今天这话得给我说个明白,我好自为之?我自尊自爱?搞错
了没有?既然领导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把话挑明了,同你女婿有一手的女孩
儿多着呢,有本事你一个个调查去。”

  潘金莲的话让吴千户打了个冷战,“什么,你说什么?告诉你潘小姐,我们
今天是法制国家,你可别犯诬陷罪。”潘金莲冷笑道:“领导怎么尽拿大帽子往
人民群众头上扣?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实情,没半句不实之辞,要不要给领导点个
名?”吴千户有点儿气急败坏了,瞪着眼睛道:“你说,你说——”

  潘金莲刚才没来由地被西门庆推了一掌,正憋着满肚子气,她不慌不忙拢拢
头发,扳着指头数落道:“第一个叫卓丢儿,第二个叫李娇儿,第三个叫李桂姐,
第四个叫李桂卿,以上两姐妹是李娇儿的侄女儿,玩过了姑姑再玩侄女,是他一
大创造,第五个叫孟玉楼,第六个叫孙雪娥,第七个叫李瓶儿,是他结拜兄弟的
媳妇。这些女孩子全都有名有姓,我潘金莲哪敢有半点诬陷?”吴千户听得目瞪
口呆,脸色紫得像块猪肝:“你说话要负责任。”

  潘金莲递条毛巾请领导先擦擦汗,然后将门拉开一条缝,朝外边喊一声让春
梅倒茶,把茶水递到吴千户手上,潘金莲和颜悦色地劝说道:“领导别为这点小
事气坏了身子,如今的社会,这样的事早已不足为奇,广州深圳那边包二奶的事
多得很,报纸上前些时候还登了则消息,说沿海某暴发户公开娶了十个老婆,后
来被人举报了,才判了他重婚罪。”

  吴千户不知该说什么,支吾几句,就要起身告辞,潘金莲跟在身后相送,依
然口口声声请领导别生气。吴千户走出老远了还在想,遇上这样的事,要不生气
怎么可能?不活活给气死,就算运气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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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回到家里,吴千户不敢把这事儿向老伴说,丢人哪,搞了这么多年革命,还
从没遇到过这般丢人的事。老伴宗伯娘正蹲在厨房里摘菜,见老公(他们老夫妻
间也学会了时髦的叫法,觉得有种新鲜感)黑着脸,以为又是打门球打输了,安
慰道:“又输了吧?输一场球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不高兴?再说失败是成功
他妈,这话好象哪个大人物说过的,接下来生个儿子叫成功,你兴许就会赢球。”
吴千户没吭声,这样的丑事确实不好在老伴面前开口。

  吃晚饭的时候,吴千户只顾埋着头扒饭,连电视上放新闻联播都没心思看,
宗伯娘敲了敲饭碗,唠叨着说:“饭菜都凉了,你看你这么大把年纪的人,怎么
遇点小事就想不开?唉,全是这些年当干部当的,整天板着脸教育人,做惯了领
导,做群众总不习惯。”吴千户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把老伴吓得没敢出大气,
只听吴千户说道:“你懂个什么呀,不行,得赶紧叫他们离婚。”

  宗伯娘小声问道:“叫谁离婚?”吴千户没好气地说:“还有谁?你那个宝
贝女儿呗。”老伴不解地问:“这话从何说起,好生生的,离个什么婚,你不嫌
离婚那事儿丢人现眼?”吴千户听到“丢人现眼”四字,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
来,放下饭碗大声吼道:“要说丢人现眼,只怕连老祖宗的脸面都早让他们丢光
了。”老伴看着吴千户铁青的脸,知道在他气头上不能多搭腔,便默默地收拾碗
筷。

  吃过晚饭,二人继续看电视,看着看着,吴千户忽然发一声吼:“不行,得
叫她回家来说说明白。”宗伯娘用莫明其妙的眼神朝吴千户瞅了好一会,说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吴千户轻轻叹一口气,欲言又止,走进卧室拿起电话听筒,
拨通了电话,对方是果然是女儿吴月娘的声音。吴千户对着听筒说:“月娘啊,
我是你老爸……”才说了这么一句,接下去不知该说什么了。听筒里没有声音,
吴月娘正在电话那头等着,吴千户看看老伴,无奈地放下电话听筒,他要亲自到
女儿那里去一趟。

  西门庆不在家,只有吴月娘独守空房,老爸来了,吴月娘有些兴奋,平时一
个人在屋子里呆惯了,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给老爸倒了杯茶,吴月娘问:
“老娘怎么没来?”吴千户没好气地回答说:“你让她来活活气死呀?”吴月娘
不明白老爸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陪着笑脸说:“老爸你这是怎么啦?”吴千户
说:“我怎么啦?你不知道,我差点没让人活活气死。”

  吴月娘说:“什么天大的事儿,能把我老爸和老娘双双活活给气死?”吴千
户没理女儿这个岔,只管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那个牲畜又到哪去了?”吴月娘
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老爸说哪个牲畜?我家没养什么牲畜呀。”吴千户说:
“谁说没养牲畜?我看他就是。”吴月娘撅着嘴表示她的不满:“老爸怎么可以
这般说话?无论如何,那个人还是你的女婿,是我的老公。”吴千户几乎怒吼了
:“狗屁,我吴某人没那种混帐女婿!”

  吴月娘见老爸额角上青筋暴突,胳膊腿全都抖动得厉害,不敢再惹老爸发火
了,她没吭声,虚心接受老爸的批评帮助。吴千户指点着女儿的脸:“你倒是到
外边去听听,别人是怎么样说他的,都说他是一头种猪,说他——这话我也说不
出口,他在外边的那些丑事,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吴月娘嗫嚅道:“他的
业务很忙,生意场上的人,都是这个样儿的。”吴千户吼道:“你还在替他打圆
场,业务忙?他是在忙那些婊子们的事儿呢!”

  听老爸说这种粗话,吴月娘心上一惊,脸儿禁不住红了。老爸是革命干部身
份,一贯重视精神文明建设,何曾使用过这样的粗俗语言?一定有什么事儿把老
爸惹急了。吴月娘问:“老爸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吴千户说:“岂止是风声,
一个个全都有名有姓,那个牲畜糟蹋了多少个……”吴千户学着潘金莲的样儿,
扳起指头一个个点起了西门庆玩过的那些“婊子”

  们:卓丢儿、李娇儿、李桂姐、李桂卿、孟玉楼、孙雪娥、李瓶儿……吴月
娘听得心惊肉跳,颤声问:“这些全都是真的?”吴千户说:“不是真的莫非还
是我编造的?”

  吴千户只顾发泄心中的万丈怒火,没料到一扭头,发现女儿吴月娘满脸全是
泪水,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缕爱怜,嘴皮子上却仍然不依不饶:“哭个什么劲?都
是你平时把那牲畜宠惯坏了,以为当着我的面撒几滴眼泪水就能解决问题?”吴
月娘啜泣道:“外头风声传成这样,叫我哪还有脸见人?”吴千户嗔怪道:“这
种时候了,还讲什么脸不脸?”吴月娘问:“老爸要我怎么办?”吴千户也没什
么好主意,一口气冲上来,他愤怒地吼道:“那个牲畜,赶紧同他离婚得了!”
吴千户说完这话又有些后悔,离婚不是儿戏,哪能随便挂在嘴边上嚷嚷?但为了
充分显示做父亲的权威,他还是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背着手,不再理会独自
流泪的女儿,走出了这间让他生气的屋子。

  这天晚上,西门庆破例没有在外头过夜,他同应伯爵、谢希大三人在李桂卿、
李桂姐的丽春歌舞厅吃过夜宵,就早早地回家来了。他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奇
怪,平时西门庆回家时,根本用不着敲门,隔老远吴月娘就会跑来开门的,夫妻
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彼此都非常熟悉,闻气味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西门庆看
了看电力大楼那只巨型电子钟的时间,还早,才十二点半钟,吴月娘不会这么早
上床睡觉呀。

  再敲门,还是没人应声,西门庆掏出钥匙,就着路灯投过来的亮光摸索着开
门。屋子里没灯,黑灯瞎火的,让过惯了灯红酒绿生活的西门庆很不习惯,他乘
着没完全醒的酒劲骂骂咧咧:“死婆娘在挺尸啊?敲半天门怎么不应个声?”他
一边说着,脚已经跨进了卧室,贴着墙壁摸到了电灯开头,轻轻一拉,卧室里陡
然出现的一片雪白的光有些刺眼,他还要接着往下骂,却感觉到屋子里有些不对
劲,床上躺着的吴月娘,披头散发的没个人样,嘴边吐出一大堆白沫,一直顺着
腮帮流下来,湿了大半个枕头。

  尽管西门庆是个混混儿,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心中惊叫一声“我的妈”,赶
紧趋步上前,号了号吴月娘的命脉,还好,人还没死,他松了口气,下一步是打
电话,叫救护车,没多大一会儿街头响起了救护车呜呜的喇叭声,几个白衣天使
抬着付担架跑进屋子,一个穿长大褂的中年医生用疑惑的眼光看看西门庆,然后
拿着听诊器给吴月娘诊断,西门庆被凉在一边,看着白衣天使们像一群白色大鸟
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好。

  第二天早上,吴千户老两口儿刚醒来,老伴就开始嘀咕:“今天算是巧了,
右眼皮一个劲老跳,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吴千户批评老伴说:“就信封建迷信
那一套,什么眼皮跳不跳的,那都是生命科学,哪里值得大惊小怪的?”吴千户
新近学了个“生命科学”的新词,得抓机会用用。二人刚说过一阵话,就有派出
所的民警前来通风报信,说吴月娘自杀未遂,现在已住进了医院。

  吴千户说“自杀未遂?这不可能,我家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等傻事?”民警
是个新手,刚参加人民公安队伍没多久,说话不晓得掌握分寸,有些不耐烦了:
“难道我一个警察还会骗你不成?”唉,也真是的,对一个老干部,怎能这样直
捅捅地说话呢?吴千户还要同民警计较什么,却被老伴打断了:“还不快到医院
去看看,有什么值得同人家磨牙根的。”这话提醒了吴千户,赶紧和老伴宗伯娘
一道,匆匆忙忙往医院赶。

  母女见面,先是抱头一顿大哭。一个小护士在旁边呵斥:“这是病房,不准
大声喧哗。”宗伯娘看那个小护士一眼,自觉地把哭声降下来,为女儿吴月娘擦
拭腮边的眼泪。昨天夜里吴月娘是喝滴滴威自杀的,住进医院后,经过痛苦的洗
肠等等一番折腾,身体还很虚弱,母亲帮她垫好枕头,让她平静地躺好了,然后
陪在她身边只顾默默掉眼泪。

  吴千户的眼睛向四处张望,他在寻找,看这儿有没有西门庆那牲畜,刚才他
和老伴走进病房时,似乎看见西门庆的影子在外边走廊上闪了一下,然后就不见
踪影了。吴千户闷声问女儿:“那牲畜呢?”吴月娘脸扭向一边,似乎不愿意提
到那人,旁边一个帮忙照顾病人的女子搭腔道:“刚才在这儿的……”吴千户重
重叹口气,想到女儿吴月娘现在正住在医院里,不适合大肆声张这事儿,也就忍
下了,心中暗想,这事还没完,等女儿出院后,得告那个牲畜一状,吴某人也算
是个在官场混过的人,得让西门庆知道他的厉害。

  吴月娘是在三天之后出院的。出院后的头几天,她一直住在娘家,同母亲说
了好些贴已的知心话,同父亲吴千户交谈的不多,但话题十分关键。吴月娘说:
“我要同他离婚。”吴千户说:“离,坚决离,我家这么优秀的女儿,哪里找不
到好女婿?”吴月娘摇摇头,眼中流露出迷惘的光:“这辈子我再也不嫁人了。”
吴千户想了想说:“这样也好,一个人可以暂时清静一阵。”吴月娘说:“不,
我要出家,请老爸支持我。”吴千户惊讶地“啊”了一声,嘴巴张大得像个瓶盖
儿,好半天没合拢。

  吴月娘要削发为尼,真真急煞了她爹吴千户,看官们倒是想想,一个革命干
部家庭的子女,竟主动投身佛门,让吴千户那张脸往哪儿搁?一连三天三晚,吴
千户坚持做女儿的思想政治工作,劝说她收回此念,吴月娘默默听着,也不作任
何表态,她心里主意已定,断绝滚滚红尘中的俗念,到岫云庵去做一名尼姑。吴
千户的思想政治工作不灵了,面对新时期的一代人,他无可奈何,只好口头上答
应让女儿住进岫云庵,同时他预先给岫云庵的那个女主持打了招呼:小女借此风
水宝地暂住几日,有劳主持多多关照,只是有一条,小女出家当尼姑的请求万不
可答应。女主持是个很灵活的人,一手捏着念珠,另一只手竖起佛掌,口念阿弥
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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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清河日报》座落在市中心解放路一带。很久以前,此地是一所英国教堂,
刚解放那阵,一场大火使教堂化为灰烬,新中国清河市第一任市长站在教堂遗址
上即兴讲演,热血沸腾,激情荡漾:“我们能够烧毁一个旧世界,我们也一定能
够建设一个新世界!”按照第一任市长的安排,在被烧毁的英国教堂遗址上,没
过多久就建成了一幢楼房,挂了块金字招牌:《清河宣传战线》编辑部——那也
就是《清河日报》的前身。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如
今的《清河日报》早已鸟枪换炮,由创办之初的七八个人上十支笔,扩充到了五
六百人一百多台电脑,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社会主义新闻队伍。

  应伯爵就是这支新闻队伍中的一员。刚参加队伍那会儿,应伯爵感觉光荣至
极,应家祖祖辈辈没出过文化人,到他这一代时祖坟冒青烟了,只有初中文凭的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能当上记者,记者,那可是无冕之王啊!自打当上
记者后,应伯爵无论走在大街上还是坐在会议室里,脸上都有种洋洋自得,光荣
成了个伟大的印痕,始终铭刻在他那发亮的脑门上。

  不过,当记者的时间久了,应伯爵私下也对自己所从事的行当产生过怀疑,
写会议报道,写人物专访,还有向企业拉广告要赞助,记者嘛,如此使劲地吹喇
叭抬轿子,无非也只是为谋口饭吃而已,看来社会上把新闻记者和野鸡妓女相提
并论,也并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他想起流传很广的一则笑话:有个妓女被警察抓了,警察问:“什么单位的?”
妓女正经八百回答:“报社的。”警察问:“什么报社?”妓女答:“《人人晚
抱》社。”警察笑道:“从没听说过有个《人人晚报》。”妓女也笑道:“怎么
没有?你听听我们的宣传口号:人人晚抱,人人需要,老少皆宜,欢迎来搞,一
经录用,搞费从优……”什么乱七八糟的,记者的形象被糟蹋成这样了,应伯爵
摇摇头,端过茶杯,吹一口气,浮在上面的茶叶很知趣地散开,茶杯上轻轻荡起
了一阵涟漪。

  应伯爵正闲坐在办公室里想心事,有人敲门,他中气十足地叫了声“请进”,
重新架起二郎腿,恢复了先前的神气。没想到进来的是吴千户,这时的应伯爵,
屁股上仿佛安了弹簧,“啪”

  地一声站起,脸上堆满了恭谦的笑:“吴伯好,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当
年应伯爵发表了几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后,一心想混进报社,找到他的拜把兄弟
西门庆,走通了吴千户的路子,才得以美梦成真,吃水不忘挖井人,应伯爵总算
还记得这位离休干部的好处。

  只是吴千户如今已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何况他今天是有求于人的,他来找应
伯爵,是想让应伯爵出面,帮他劝说西门庆从岫云庵里接回吴月娘。应伯爵听吴
千户说完事情的原委,不由得大吃一惊,才几天功夫没见,没想到西门庆竟闹出
一场大风波,应伯爵想,按照西门庆平日做人的原则,是万万不会闹到后院起火
的地步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偷情野合甚至嫖妓,凡是与“色”“淫”二字相关
的事,西门庆都会抢着去做,但是对于离婚,西门庆的态度从来都有所保留,有
一回应伯爵曾亲耳听西门庆说过:“闹离婚,那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吗?”

  既然如此,让应伯爵弄不明白的是,那位拜把兄弟西门庆为何偏偏要从一个
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了一会儿,表情像吃了中药似的,
皱着眉头问吴千户:“闹到要离婚的境地?不至于吧?手续是不是办了?”吴千
户说:“什么手续?”应伯爵说:“离婚手续呀。”吴千户说:“倒还没有那么
快,不过小女月娘她可真受苦了,无论说什么,死活不依,一门心思要出家当尼
姑。昨天我还去岫云庵找过她,听听我那宝贝女儿怎么说?她说人都是有一张脸
的,要她出岫云庵可以,但是得叫西门庆那牲畜去庵里接她。应记者你倒替我想
想,本人参加革命这么多年,好说歹说也是一有身份有脸面的革命离休干部,要
是自己女儿真的出家当了尼姑,我这付老脸又往哪儿搁?”说着说着,吴千户似
乎动了真感情,眼眶竟有些潮湿了。

  在台上时八面威风的官人吴千户,现在如同孩子般脆弱,应伯爵心里莫明其
妙冒起了一丝兴奋,他有些幸灾乐祸,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相反是用好言好语
安慰面前这位老者:“没事的,吴老您就放心吧,有我应伯爵在,保证三天之内,
让西门庆乖乖地去岫云庵把月娘嫂子接回家来。”应伯爵说这话时心中并没把握,
但依照他为人处事的经验,凡事先夸了大话再说,吹牛皮用不着缴税,牛皮吹破
了天也不犯法。

  送走吴千户后,应伯爵立马给西门庆打了个呼机,等了十多分钟,对方还是
没回话,应伯爵在心里骂了声:“他妈的,不知又和哪个妞泡在一起了。”他想
起城东有个广告客户清河酒厂,前几天约好了见一次面,谈谈具体操作程序,于
是下楼,骑上雅马哈摩托车,直奔清河酒厂而去。

  清河酒厂这几年效益不错,由一个亏损大户一跃而成了全市的先进企业,天
天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像,广播里有声,当然那都是花了钱财的,舍不得孩子
套不住狼,做广告嘛,那位财大气粗的酒厂厂长还是舍得投资的。只不过有些恼
人的是,酒厂厂长蔡老板志向高远,目光向上,中央的报社和电视台记者来了,
蔡老板高兴得像只绿头苍蝇,放下手中一切应酬,围绕那些记者团团转;省里的
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了,蔡老板也会放下架子,在会议室热情地接见记者们;
而清河市本地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了,蔡老板则往往避而不闻视而不见,更多
的时候,是叫门卫把本地记者一概拦在厂门外:蔡老板今天不在家。

  应伯爵是知道蔡老板这一惯例的,他绕了个圈,避开酒厂门卫的耳目,从另
一个小侧门溜进去,直奔蔡老板办公室,准备来个措手不及。酒厂的酒糟味实在
太重了,应伯爵捂着鼻子,穿行在大小不等的坛坛罐罐之间,心里盘算着,如何
同蔡老板谈这笔广告。运气还算不错,在办公室里,应伯爵将大名人蔡老板逮了
个正着,隔老远应伯爵就打起了哈哈:“蔡老总,您老人家可真叫做日理万机呵!
见您老人家一面,同见中央首长差不多困难,哈哈哈。”蔡老板见来人是报社名
记应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马上又舒展开来,脸上笑得象朵花儿一样:“应大
记者如此抬举,叫老蔡这张脸往哪儿放?”应伯爵说:“哪里是抬举,我只不过
说了一个事实,如今的蔡老总,莫说在清河市家喻户晓,就是在我山东全省,在
全国,也是响彻云霄的人物哟!”

  几句寒暄过后,话转入正题,应伯爵本是冲着广告费来的,却偏偏不提那个
钱字,开口笑道:“蔡老总,人人都说酒厂效益好,来装酒的汽车等在厂门口排
长队呢。”蔡老板想堵住应伯爵的嘴:“莫听人吹,酒厂的效益还没好到那个程
度。”应伯爵恭维地说:“蔡老总莫谦虚,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手指缝里掉几粒渣
儿,也够平常老百姓吃个饱的。”蔡老板挺了挺腰板,仿佛一时间真的伟大了许
多,笑咪咪地说道:“话也不能那么说,家大业大,还得讲究个勤俭节约,香港
李嘉诚那么大的老板,听说还天天坚持吃素,走路不穿高级皮鞋,而是穿普通布
鞋。”

  听这口气,蔡老板是想同他打太极拳,应伯爵眨眨眼睛,搔搔脑门,心想不
能任由蔡老板跑野马,得把话儿朝主题上引,于是脸上带了几分哭丧相,诉苦似
地说道:“报社那帮家伙真他妈讨厌,才几个广告费没付,他们就整天闹得鸡犬
不宁,说我应某人没能耐,工作不得力,我对他们解释,说清河酒厂这几年待俺
报社不薄,广告费大笔大笔支出,一点也不含糊的,可您老人家倒是听听那帮人
怎么说?他们说狗屁,清河酒厂是赖广告费的大户,还叫我不要给清河酒厂涂脂
抹粉。”蔡老板猛可一听,肺都快气炸了,这几年来他象个电影明星似的红遍了
整个清河市,连市委书记市长见了他,说话也轻言细语,报社那帮人竟然如此放
肆攻击,是可忍孰不可忍?再一想,这话是从应花子口中说出的,俗话说狗嘴里
吞不出象牙,应花子肚里那点道道,怎么能玩得过蔡老板?

  蔡老板挥挥手,一付大慈大悲的弥勒佛形象,说道:“有人爱嚼舌根,说让
他们说去,常言道,世人谁人无人说?我老蔡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应伯爵见蔡
老板并不入港,肚子里连声嚷嚷糟糕,索性单刀直入:“蔡老总呵,我知道您老
人家不会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可您老人家也得体贴我应伯爵的难处,被那帮人凭
空说说也就算了,偏偏这股风吹到报社头儿耳边,听说头儿开会商量了,准备扣
发我的奖金。”蔡老板哈哈一笑:“没事,没事,待会儿我给你们头儿打个电话,
说说这个情况。”

  蔡老板看看手表,象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站起身,拎起桌上的黑
色公文包,说道:“真是对不起,本想多坐会,同应大记者聊天,是一种高级的
文化享受,可惜十点半还有个重要会,只好先走一步了。”说着匆匆要告辞。应
伯爵没办法,不情愿的跟在蔡老板身后,把蔡老板送上那辆蓝色的宝马轿车,还
佯装热情地握了握手,蔡老板说:“应大记者,你放心,广告尽管做,钱的事没
问题,我老蔡别的没有,只有钱,腰包里还是胀鼓鼓的。”应伯爵嘴上讨好地回
应着,心里却直嘀咕:妈妈的,真是个大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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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送走了蔡老板,应伯爵情绪有些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社会上那帮哥们给
应伯爵取了个绰号:应花子。此时此刻扪心自问,还真的有几分形象。在报社混
日子,西服革履,打条领带,皮鞋擦得贼亮,人模狗样的,也许在一般人眼里多
少算个人物,可内中的酸甜苦辣,应伯爵心里最清楚。在报社,尤其是在《清河
日报》这种类型的地方报社,每个人都是有广告任务的,广告部工作人员(对外
称广告部记者)不用说了,即使是其他版的记者或编辑,也均分配有广告任务,
或三五万,或七八万,最起码也得一万两万,可别小瞧了这些数字,对有能耐的
人而言不算难,对于有的人来说,能拉到那笔广告收入也决非易事,尤其是那些
爱犯小资毛病的臭知识分子,如果脸皮没有墙皮那般厚,如果自尊心象薄纸片那
般薄,就只有等着扣奖金的份儿。

  回想自己在报社的成长过程,应伯爵心里有些儿酸楚,有一次同事们凑在一
处喝酒,应伯爵喝高了,酒后精辟地总结说,他在报社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正直
的文人蜕变成一个文化叫花子的过程。为那次喝高了酒,应伯爵付出了代价:报
社头儿把他叫去谈话,批评他作为一名记者怎么能胡言乱语呢?知不知道报社是
党的喉舌?云云。应伯爵低着头,以十分沉痛的姿态接受组织上的教育和帮助,
打那以后,他便多了个应花子的绰号,从此也不敢再在敏感的政治话题上胡乱开
口,平日说说荤笑话,讲几个荤故事,不仅无伤大雅,而且在报社十分盛行,从
报社总编到刚进报社的小青年,谁都会讲几个经典的荤故事。众所周知,报社是
产生荤故事最理想的温床,而经历了一番操练后的应伯爵,更是成了此中高手。

  应伯爵看着蔡老板那辆轿车远去的影子,站在那儿发了一会愣,然后很快调
节好情绪,转身朝狮子街方向走去。第一个目标是李桂姐、李桂卿姐妹的丽春歌
舞厅,前脚刚踏进门,立马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冲他叫道:“哟,是应哥啊,好久
没见,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把个应大记者吹来了。”说话的是姐姐李桂卿,一边
说一边将身子凑拢,似乎刚喷过香水,香气袭人,应伯爵略略感到有点儿眩晕。
他拍拍李桂卿的屁股,打趣地说道:“原来天天见面也没把应某人放在眼里,这
么久不见,只怕该把应某人忘得一干二净了。”李桂卿说:“哪能呢,忘了谁也
不会忘了你应大哥。”说着猛劲儿朝应伯爵怀里钻,身子不停地扭捏,象条可爱
的小泥鳅。

  闹过一阵,应伯爵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问道:“庆哥可在?”不提西门
庆的名字还好,此刻一提到西门庆,坐在一旁的妹妹李桂姐哼了一声,站起来扭
身朝里走,将没喝完的一瓶矿泉水重重一扔,正好砸在一扇玻璃窗上,白花花的
玻璃碎了一地,李桂姐连头也没回,自顾自气冲冲地走了。姐姐李桂卿到底稳沉
些,一边吩咐人赶紧打扫地上的碎玻璃渣,一边陪着笑脸对应伯爵解释:“桂姐
她就是那么个火爆脾气,还望应大哥别见怪。”应伯爵接口说:“哪里的话,桂
姐她这是爱的太深,能够理解,能够理解。”李桂卿抿嘴笑了笑,说道:“这死
妮子,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说穿了也就一个坐台吧女,偏偏要去纠缠那些爱呀
情的,也不管自己配不配。”

  应伯爵心想,毕竟不愧是姐姐,对世态炎凉看得透彻些,一个坐台吧女,只
管坐台收银子便是,如果既收了客人的银子又要同客人讲感情,岂不是自讨没趣?
嘴上却说:“如今的女孩子中,像桂姐这般讲感情的不多见了。”李桂卿凑到应
伯爵耳边说:“应哥,你别光顾捡好听的话说了,桂姐这相思病害得不轻,有时
候看她一个人闷坐那儿想心事,也怪可怜的。按说呢,桂姐打从十六岁起跟我一
块泡在歌舞厅,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玩玩就玩玩嘛,认什么真?讲什么感情?
没想到她鬼迷心窍,一门心思扑在西门庆的身上。我不知同她说过多少回,这样
的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可她压根不听,唉,人真是个怪物,明明不该去想的东
西,却偏生要去想,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应哥,碰上西门庆了请捎个话,叫他有
空还是来丽春歌舞厅走走。”李桂卿一席话说得有些酸涩,像是动了真感情,应
伯爵点点头,连声应道:“那是一定的。”

  应伯爵来到丽春歌舞厅,一为找西门庆,二也想趁机泡泡妞,冲冲在清河酒
厂沾染的一身晦气。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歌舞厅平时欢乐的场面显得凝重起来,
他也不好意思再提进包房泡妞的事,起身同李桂卿告辞。李桂卿堆着一脸的笑说
:“今天不找个小姐玩玩?”应伯爵神情有些尴尬,心里仍有几分想留下泡妞的
念头,嘴上却说:“改天吧,报社还有个会在等着我。”说完朝李桂卿丢个媚眼,
小声道:“我还真舍不得亲亲桂卿呢。”

  应伯爵走出丽春歌舞厅后,本想转到潘金莲的阿莲发屋那儿去看看,不料刚
走出几步,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膀,应伯爵回头一看,是十兄弟中的老三谢希大。
应伯爵知道谢希大历来是吃软饭的主儿,小伙人长得帅,又是清河市歌舞团里数
一数二的名星演员,尤其一手电子琴弹得棒极了,不少女孩儿对他青睐有加。可
是谢希大的眼睛一般只盯着富婆的钱包,他玩的女人,多半是发屋老板娘、经理
夫人之类的角色。谢希大匆匆上前,同应伯爵打过招呼,瞅瞅四周,神情诡秘地
把应伯爵拉到旁边,压低了声音问:“可曾见过庆哥?”

  应伯爵说:“我也正四处找寻他呢,出什么事了?”谢希大摇摇头说:“人
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还不都是因为女人惹的祸。”应伯爵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慢慢说。”谢希大叹了口气,问道:“应二哥可认识吴银儿?”应伯爵嘿嘿一
笑说:“哪里有不认识的,不就是花子虚在世时玩的那个婊子吗?”谢希大一拍
大腿说道:“正是她,这小妮子,我算是栽在她手上了。”

  应伯爵“咦”了一声,心中已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嘴上仍佯装不解地问:
“花子虚的婊子,同你又有什么关系?”谢希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搓了搓手,
将整个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这是风月场上的又一桩公案。谢希大是在花子虚的追悼会上认识吴银儿的,
那天的吴银儿一身黑色素装,默默站在人群中,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装束和气
质,相反倒格外引人注意。

  追悼会后,按照清河市最新时尚,要为死者请吹鼓手敲打弹奏热闹一夜,谢
希大自然在被邀之列,那天夜里,他为花子虚弹电子琴送行,翻来覆去弹奏那首
《送战友》,感觉乏味极了,猛一抬头,又发现了白天一身素装的女子,一双幽
怨的眼睛让人好不心疼。瞅个空儿,谢希大向人一打听,方才知道女子是花子虚
的相好,叫吴银儿,在桑拿馆做按摩女。按摩女有钱是公开的秘密,于是谢希大
不免朝她多看了几眼,正巧吴银儿也在瞅着他,一番眉来眼去,二位地下工作者
就接上了暗号。男女之间勾搭个把情人,在清河十兄弟中简直算不上一回事,后
来这件事闹大,完全是因为吴银儿的缘故,彼此间互相玩玩的事,吴银儿却在心
里生出了感情,非闹到要同谢希大结婚的地步,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让谢希大的
老婆也知道了,到桑拿馆去找到了吴银儿,劈头盖脸一阵恶骂,最后二人竟当街
扭打起来。

  讲到这儿,谢希大一脸可怜巴巴的神情,苦笑着对应伯爵说道:“吃鱼沾惹
上一身腥,这事我想只有请庆哥出面了。”应伯爵摇头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只怕他也无能为力。”谢希大说:“这你就不懂了,和花子虚相好那阵,吴银儿
曾经拜李瓶儿做干妈,想想如今庆哥同李瓶儿的关系,料定他是能帮这个忙的。”
吴银儿同李瓶儿的这么一层关系,应伯爵确实不曾想到,心里不由得佩服起李瓶
儿的为人,怪不得人人都说李瓶儿好,竟然收一个同自己老公有染的桑拿按摩女
当干女儿,这在其他女子身上是不能想象的。

  应伯爵心想,按照西门庆平时的为人,是一定会帮谢希大这个忙的,只是现
在情况特殊,西门庆自家后院起火,老婆吴月娘在同他闹离婚,只怕也无暇顾及
到别人了。他想把这层意思同谢希大说说,可是看看谢希大一脸求助的表情,便
忍住了没说出口,相反却挥了挥手,说道:“走吧,去李瓶儿那里找找看,我猜
庆哥这会儿保准在她家里。”

  果然,西门庆此时正待在李瓶儿的床上看VCD 碟子。浮生难得半日闲,这一
次西门庆算是彻底想通了,自打老婆吴月娘离家出走后,他已经在李瓶儿家里整
整待了三天,店铺里的业务托付给手下人去打点,并且关掉了呼机、手机,甚至
把李瓶儿家的电话线插头也拔掉了,他笑嘻嘻地把李瓶儿抱上床,边解她的衣裙
边发表声明说:“现在我要享受人生。”李瓶儿真是个可人的尤物,任由西门庆
的双手在她身上撒野,嘴里不停地哼哼唧唧,每次完事后还主动跑去下厨,为西
门庆打两个荷包鸡蛋补养身体。刚才二人在床上玩耍了一两个钟点,十分尽兴,
这会儿李瓶儿正在厨房里为西门庆打荷包鸡蛋,听见有人敲门,她没应声,走过
去凑在猫眼里朝外一看,门口站着的是应伯爵和谢希大。

  李瓶儿没声张,慌不迭地走回卧室,向躺在床上的西门庆作了情况通报,西
门庆“啪”地一声关掉影碟机,在李瓶儿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人生享受得
差不多了,该办办正经事了,让他们进来吧。”李瓶儿急忙过去开门,这时节西
门庆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静心等候,一见到谢希大哭丧着脸,他皱了皱眉
头,直戳戳地说:“希大呀,你小子是不是又混栽了?”

  谢希大赶紧回话道:“庆哥料事如神,比**轮**子**功**还厉害。”应伯爵
不愧为新闻工作者,政治嗅觉十分灵敏,立即纠正谢希大的错误:“**轮**子**
功**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教组织,怎能拿庆哥同他们去相比?”

  几句调侃的话说过后,气氛轻松了许多,西门庆问二位有何事找他,应伯爵
挤挤眼,西门庆会意,笑道:“瓶儿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李瓶儿十
分知趣,借由头上街买香烟,瞅空儿要溜出去,被应伯爵一把扯住,说道:“瓶
儿姐且慢,这事正需要仰仗你呢。”接着,应伯爵三言两语将谢希大和吴银儿的
事合盘托出,西门庆听过之后哈哈笑道:“这算个什么鸟事?一个女孩儿,撒娇
发点脾气罢了,希大竟吓成这样,平时勾搭女人的千般本事都飞到哪儿去了?”
谢希大尴尬地笑着,嘴上嗫嚅道:“我哪里有千般本事……”应伯爵在一旁帮助
打圆场说:“庆哥你莫笑话希大,这事儿不能完全怪他,如今的女子,闹起事来
一个比一个泼妇。象瓶儿姐这样优秀的,只怕打起灯笼也难寻。”

  不听这话倒也罢了,一听应伯爵这么说,西门庆的蛮横劲刷地冲了上来,大
声嚷道:“什么厉害角色,我叫她泼,告诉我,她的呼机号码多少?”说着从腰
间掏出好几天没用的手机,揭开盖儿准备拨号。李瓶儿要一旁沉吟着,见西门庆
这阵势,有些急了,慌忙抢白道:“有话好好说,那女孩儿可是我干女儿啊,再
说,象你这样心浮气躁,非得把事情弄砸不可。”

  西门庆嘻嘻一笑,将手机放回腰间。当时,由李瓶儿出面,拨通了吴银儿的
呼机号码。很快那边回话了,是一个特清纯的声音:“喂,干妈吧,干女儿特想
念你哪。”李瓶儿看看在场诸位,没好多说什么,只道有急事找,叫吴银儿快来
一趟。

  放下电话,没多大一会儿,门口响起汽车喇叭声,吴银儿从红色的士里钻出
来,一头刚染过不久的金黄色头发,使这位桑拿按摩女看上去显得另类。吴银儿
笑逐颜开小跑过来,响亮的笑声象一串清脆的铃铛,直往人耳朵里灌。李瓶儿迎
上前去,同吴银儿亲热地搂抱着,分明象一对相遇相知的好姐妹。

  刚踏进门槛,吴银儿一眼看见谢希大,当即愣了片刻,拿疑惑的眼光看看李
瓶儿,脸色微微变了。李瓶儿冲谢希大连连眨眼,说道:“还不快来给银儿姑娘
请罪?”谢希大瘪着嘴说:“银儿……你还好吧。”吴银儿轻轻咬着嘴唇,眼圈
发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我好,我很好,还
没被你气死。”说着眼泪刷刷往下落。一开场就陷入尴尬,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
嘘,不知该拿什么话劝解,李瓶儿见场面难堪,赶紧搂着吴银儿到卧室那边细细
谈心去了。

  吴银儿口口声声说,谢希大是个骗子,骗感情,骗钱。李瓶儿尽量拿好话哄
劝,可是无论李瓶儿说什么,吴银儿都摇头,对谢希大不依不饶。李瓶儿百般无
奈,回到客厅把情况向西门庆等人通报了,西门庆脸转向谢希大,大咧咧地说:
“不就是几个钱吗,还她不得了。”谢希大哭丧着脸,做个一无所有的姿势,可
怜兮兮地说:“庆哥你知道,我家里的钱,从来都是老婆管的……”西门庆皱皱
眉头,让李瓶儿把吴银儿从卧室里叫出来,问她钱的数字,起初吴银儿吞吞吐吐
有些扭捏,含含糊糊地嘀咕:“我一个弱女子,几个钱来得容易吗?那都是血汗
钱哪。”咕哝一阵后,吴银儿终于报了几笔帐:皮衣一件1988元;皮匣子一个388
元;金盾牌西服一套1258元;现金1000元;另有二人一块吃烧烤、吃麦当劳等等
费用若干。

  西门庆打断吴银儿的话说:“给你五千块,够了吧。”说着手伸往腰间摸钱
包,猛地想起自己的钱包并不厚实,于是转身向李瓶儿商量道:“瓶儿,先拿五
千块垫付上,这笔帐挂我头上,算是我借的。”李瓶儿愣了一下,心里头老大不
愿意,嘴上却不好多说什么,低着头闷声进到卧室,一会儿,李瓶儿拿着一叠钞
票出来,被西门庆一把接去,数也没数,就要递给吴银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叫
了声应伯爵,让他赶紧在现场草拟一份协议。

  御用文人应伯爵对这套程序驾轻就熟,很快就将协议拟好了,协议书上白纸
黑字写道:甲方谢希大,乙方吴银儿,证人西门庆、李瓶儿、应伯爵。甲方保证
赔偿乙方各种物质损失(含精神损失费)5000元,并以即日内悉数付清;乙方保
证今后不再纠缠此事,并保证甲方家庭内部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局面。在场的几
个人看过协议后,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让人没想到的是,吴银儿竟能写一手漂亮的行书,看过吴银儿龙飞凤舞的签
名,应伯爵连声击案叫好:“乖乖,这里还暗藏着一个女书法家呢。”西门庆接
过去看看,也不迭声地赞道:“不错,不错。”李瓶儿说:“我干女儿出身书香
门弟,她的父母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呢。”

  吴银儿低着头,脸红得象涂过胭脂一样,她心里堵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此刻
不知道说什么好。

  送走吴银儿,谢希大回到屋子里,对西门庆感恩致谢:“庆哥,你帮了我的
大忙了,天大地大,不如庆哥待我的恩情大,不过,这笔钱我迟早得还。”西门
庆知道谢希大不可能还这笔钱,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于是应答道:“谁叫我倒
霉做了你的大哥呢,如果有一天你要还钱的话,是不是把以前那些钱先还了?”
一番话羞得谢希大脸色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只好插诨打科地笑着说
:“还是那句话,天大地大不如庆哥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庆哥亲。”应伯爵
说:“可不是,不然我们十兄弟为嘛跟定了庆哥?”西门庆挥挥手:“都别拍马
屁了,我也没本事给大家个一官半职,兄弟们凑在一起乐乐,还不是图个开心痛
快,能帮衬时就帮衬点,区区小事何足挂龄。”

  说笑了一阵,应伯爵、谢希大二人也要告辞,西门庆说:“要走一块儿走,
我也该透透气了。”

  边说边进卧室穿好西服,夹上黑色公文包,三人一起同李瓶儿告辞,出门朝
西走去。走到半路上,应伯爵提议:“闲着也是闲着,去泡桑拿吧。”一听说去
泡桑拿,谢希大连忙打退堂鼓,应伯爵图的正是这个效果,不失体面地支走谢希
大。于是打趣地对谢希大说道:“莫非怕那个吴银儿?”谢希大说:“笑话,我
怕她?我谢希大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呢。”应伯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去吧,
逗你玩的,你谢希大的胆儿谁不知道,贼大贼大的,从来就没怕过谁。”应伯爵
的口吻显然在讽刺他,谢希大也无可奈何,嘻嘻哈哈说道:“狗日的应花子,我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笑呵呵地同二人分手,插上另一条巷道,拐
了个弯,匆匆走远了。

  下午三四点钟,桑拿馆里人不多,西门庆和应伯爵脱光了衣服,在雾气腾腾
的小木屋里对坐着,不时拿勺子往金属桶上浇水,“滋”的一声,白色的雾气扑
面而来,身心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舒畅。西门庆感叹道:“西洋人真他妈的会享受,
想出了这么个桑拿浴的点子,变着花样让人舒服。”应伯爵帮腔道:“中国人用
不着花钱洗桑拿,想出汗还不容易?到太阳底下去干活就是了。”西门庆想了想
说:“就像那些歌星经常唱的,我们赶上了好时光,该好好享受一番了。”由这
句话应伯爵想起了一则笑话,于是说道:“有个老干部谈到社会风气腐败,便大
发牢骚,说了段颇富哲理的绕口令:年轻时有金子(精子)没有银子,当领导后
有了银子又没有金子,现在下台了,金子银子都没有了。”西门庆听了,拍着肚
皮夸张地笑个不停:“真精辟,真他妈的精辟!”

  洗桑拿的程序是一蒸二冲三按摩,该蒸的蒸过了,该冲浪的冲了,轮到叫三
陪女来按摩时,西门庆对侍者摆了摆手:“按摩今天就免了。”应伯爵心里直叫
苦,这几天西门庆一直泡在李瓶儿家,该享受的全部享受了,当然用不着同三陪
女进行亲密的肉体接触,可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应伯爵有好多天没沾过女人了。
这话他没说出口。按照惯例,洗桑拿的费用归西门庆结帐,应伯爵不好意思多提
个人要求——尽管他私下里认为这是条合理化建议。

  两条汉子在日本榻榻米似的按摩床上平躺着休息,应伯爵这才又想起吴千户
上午的嘱托,于是试探地问道:“庆哥,莫非你真要同李瓶儿结婚?”西门庆不
吱声,一张微胖的脸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有何高见?我想听听。”
应伯爵侧了侧身子说道:“我哪里能有什么高见,充其量一点小小的想法而已,
俗话说家花没有野花香,这话当然没错,可是庆哥你想过没有,一旦把野花采摘
到一只花瓶里,恐怕也不会有当初那么香了。”西门庆未置可否,眼睛直愣愣地
望着天花板,默默地在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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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从桑拿馆里出来,应伯爵说报社还有点事,要告辞先走一步,西门庆说:
“我送送你。”当街拦辆的士,二人钻了进去。的士绕了点道,先把应伯爵送到
报社门口,然后拐弯朝南驶。车驶过狮子街一带时,西门庆看见了夕阳下“阿莲
发屋”那块招牌,颇感亲切,依稀还看见一个摩登女郎斜靠在发屋门口,身影像
是庞春梅,这小骚妮子,那双媚眼倒是挺勾人的,什么时候把她也收了,好好尝
个鲜。这么一想,西门庆有些心动,他“哎”了一声,想叫的士司机停车,立马
又想到刚在李瓶儿家快活过,身体快被掏空了,只怕吃它不消,于是把没出口的
话吞咽下去了。的士司机一直在等他说话,却没有了下文,扭头看西门庆一眼,
感到这人真是莫明其妙。

  结婚多年,西门庆很少这么早回过家,男主外女主内,平时这个家有吴月娘
撑着,西门庆根本没操什么心。现在吴月娘跑到岫云庵去了,整间房子更显得空
空荡荡。房子是三屋两厅,装璜得富丽堂皇,西门庆怕别人说他俗气,特意布置
了一间书房,设计倒也别致,两堵墙壁的书橱装满了书,什么《四库全书》、《
诸子集成》、《资治通鉴》、《红楼梦》、《三国演义》、《巴黎圣母院》、《
战争与和平》、《三个火枪手》、《莎士比亚全集》等等,一概应有尽有,让人
觉得主人特有文化,只有这间屋子的常客才知道,那些书根本没办法阅读,只是
些花花绿绿的图书模型。

  天色才刚刚黑下来,睡觉太早了点,再说西门庆全无睡意,他打开电视机,
一个个频道往下搜索,除了少儿节目还是少儿节目,清一色日本卡通片,再搜索
终于有了成年人的影儿,是今日证券节目,几个人模狗样的嘉宾在谈股市,一个
女主持人的手指指点点,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不过,女主持人胸还是怪大的。
西门庆没炒股,因此他只对女主持人的胸感兴趣,可惜今日证券很快就完了,胸
大的女主持人也随之消失,又接着往下换频道,这时电话铃响了,他走过去接电
话,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找吴月娘的,西门庆答了声:“她不在。”啪地一声将
电话挂了。

  坐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还没坐稳,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打电话来的是个
男人,声音有些苍老沙哑,西门庆猛一下没听出是谁,便问道:“你是……”对
方语气中多了一丝责怪的意思,更多的似乎还是关爱:“西门庆哪西门庆,怪不
得别人都说你整天醉卧花丛,哈哈哈,连贾老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西门庆在
心里连声骂自己糊涂,贾老贾庆芝,清河市原来的副市长,岳父吴千户当兵时的
老战友,现在退位到市人大当副主任,虽说没什么实权,但由于资历老且在政界
苦心经营多年,说起话来多少还有点管用。认真细说起来,前几年西门庆一涉足
商海便如鱼得水,除了岳父吴千户的关系外,很多方面还是仰仗贾老的特殊关照
呢。

  西门庆赶紧赔礼道歉:“贾老是您啊,没想到没想到,您老最近身体还好吧?”
贾老其实并不老,今年刚满59岁,大概是为民过度操劳的缘故,过早地秃了顶,
加上资历深威望高,政界一些爱附庸风雅的人便跟着学习省里的风气,把并不算
老的贾庆芝叫作贾老,最初听到这个称谓,贾庆芝不太适应,才五十多岁嘛,正
是为党为人民作贡献的好时光,怎么忽然间变成贾老了?贾庆芝有个凡事爱琢磨
的习惯,静下心来将此事细细一琢磨,发现被人叫作贾老并不是坏事,实际上应
该说这是个尊称,至少在刚提拔上来的市委市政府头头面前,他多了个“老革命”
的资本,于是,索性倚老卖老,接受了“贾老”这个来之不易的光荣称号。

  贾老在电话那头说:“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西门庆你可真是个大忙
人哪。”西门庆笑着奉承说:“贾老瞧您说的,我再怎么忙,也没您老人家忙啊,
您老为人民服务,日理万机,我西门庆才日理机巴两机,顶多加上呼机手机,也
就日理三机吧。”贾老没有去接西门庆荤笑话的茬,话题一转,说到吴月娘的事
情上来:“听说你同月娘最近在闹点小别扭?西门庆呀,不怪我说你,夫妻之间
闹点小别扭,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月娘那么好的姑娘,你要是想丢她,首先在贾
老这儿通不过。”西门庆愣了愣神,马上回应道:“贾老您听谁说的,谣言,谣
言,全是谣言。”

  贾老在电话里说:“真是谣言?我都已经听说月娘跑到岫云庵里去了,你可
不能因小失大啊。”

  贾老语重心长的腔调,意味着他的一次口头警告,西门庆是明白官场中人那
一套的:话一般不说太透,点到为止,剩余的部分靠听者自己去领悟。西门庆应
变能力特强,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贾老莫信那些鬼话,我同月娘的关系牢不
可破,像钢铁长城般坚固,请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放心。”贾老说:“没事就
好,我是亲眼看着月娘长大的,如此的一个好姑娘,你要是不好好对待她,贾老
不会饶你。”贾老说着搁下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

  放下电话,西门庆再也无心看电视,他关掉电视机,斜躺在沙发上,一个人
默默发了会儿呆。

  他在心里头琢磨,贾老这个电话决不是无缘无故打来的,背后牵涉的人肯定
是吴千户。说起来,贾老同吴千户的关系非同一般,小时候他们在一个村子里长
大,后来一块儿当兵,到陇海一带修铁路,再后来又一同转业到清河市,更加巧
合的是,两个人都当上了副市长,吴千户管城建,贾老管文教卫。吴千户比贾老
大两岁,按照六十岁一刀切的硬性规定,到了年龄就彻底退了,贾老却沾了小两
岁的光,副市长职位退下来后,换了个市人大副主任,虽说是虚衔,但总算留在
了官场。加上贾老原来是管城建,人人知道城建这块是个肥缺,比文教卫不知肥
到哪里去了,因此,贾老在清河市的影响力也要比吴千户大。

  由贾老的电话想到桑拿馆里应伯爵的劝告,再想到吴月娘平时的种种好处,
西门庆心里头不禁悄悄飘出了一丝后悔。吴月娘这次出事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平
时一个文弱女子,怎么忽然间就如此刚强起来,又是喝滴滴威,又是闹着要去尼
姑庵出家,看起来吴月娘真的是伤透心了。

  结婚这么多年,西门庆经常在外花天酒地,家里就靠吴月娘一个人默默撑着。
要说起这个撑来,也不是经济上的什么难处,西门庆是捞钱的好手,凭他的能耐,
很快成了清河市颇有名头的暴发户,大把大把地花钱毫不吝啬,这种江湖作派为
他在狐朋狗党中赢得了一些喝彩声。

  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就大方,尽管他在家里吃饭睡觉的时间屈指可数,每
个月仍然要交给吴月娘2000元,算作这个家的日常生活费。结婚多年,吴月娘没
有生育,一个没有孩子的家,一个男人很少回家的家,2000元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了。吴月娘的撑,是精神上的一种苦撑,是寂寞中的一种坚守,每天除了吃饭睡
觉,就是守着那台29寸的彩色电视机,看那些和她毫不相干的悲欢离合故事。

  时间再往前追溯,吴月娘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清河市一中,吴月
娘虽说算不上校花,但也十分惹人注意,苹果脸,蓝色背带裙,辫子上粉红色的
蝴蝶结,她身上的一切都像春天刚刚绽放的花朵一样清纯。加上她爸爸吴千户当
时正在台上,一个副市长的千金,又如此美丽清纯,不知招来了多少青睐的目光。
谁也没有想到,吴月娘这朵鲜花,居然插在了西门庆这堆牛粪上。

  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西门庆下了晚自习,背起书包一溜小跑来到校园
大门附近的一片苹果林里,那儿是同学们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西门庆静静地守
候着,像一个没什么经验但却勇敢的青年猎手,他在等待那只美丽的猎物。吴月
娘来了,婀娜多姿的身影像皮影戏中的一个仙女,轻悠悠地飘逸过来,可惜的是,
吴月娘的身边还有个女同学,西门庆无法下手,可好叹一声气,重重地捏一捏手
指关节,等待下一次机会。

  机会总是为有准备的人提供的,又一个夜晚,吴月娘不知为什么走掉了队,
独自一人走在校园的路上,她的身影渐渐近了,西门庆猛地跃上去,迅雷不及掩
耳,一把抱住吴月娘按倒在苹果树林里。吴月娘挣扎着,像一只掉进陷阱中的小
梅花鹿,四肢不停地动弹,嘴里咿咿哇哇叫嚷着什么,一片慌乱中,西门庆赶紧
用自己的嘴去堵吴月娘的嘴,同时轻轻咕哝了一声:“别叫,我是西门庆。”说
也奇怪,吴月娘知道了压在她身上的男子是西门庆后,忽然间不叫唤了,像一阵
没了脾气的风,轻柔地吹拂在西门庆身上,她甚至伸出了自己的舌头,往西门庆
送来的嘴唇里放,当西门庆搓揉她那对小巧坚挺的乳房时,吴月娘也没有反抗,
迎合地扭动身子,嘴里发出一阵轻微快意的呻吟。直到西门庆一只手伸进了她的
裙带下边,吴月娘才猛地警醒,用力推开那只粗野的手,用近乎央求的声音轻轻
说:“别,别……”西门庆没有坚持,他放过了她,他知道这只美丽的猎物迟早
是属于他的。

  那天夜晚苹果林里的勇敢一抱,对西门庆来说,是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一抱,
正是有了这一抱,才有了西门庆后来的一切。打从那天夜晚以后,吴月娘似乎对
西门庆有了一种死心塌地的依赖,大有非西门庆不嫁的决心,即使到后来事情传
开了,她的父母亲坚决反对这桩婚事,吴月娘也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一度甚至
还闹到要离家出走跟西门庆去私奔的地步,闹到最后,父母亲只好让步,勉强同
意了这桩婚姻。

  婚后最初的一段日子,西门庆和吴月娘的感情不错,那时候西门庆还在清河
市人民医院当麻醉医师,吴月娘也在这家医院上班,是妇产科的一名护士。有时
候碰上值同一个班次,他们夫妻俩便一道出门进门,一派亲密无间的模样,要是
碰上休息日,这对恩爱的小夫妻手挽着手,双双出入公园,出入其他娱乐场所,
身后总是追着无数羡慕的目光。

  变故是从西门庆上大学时开始的。听说医院有个上大学的指标,吴月娘心动
了,赶紧找到父亲吴千户,让父亲想办法,安排西门庆去读书。尽管吴千户对他
那个女婿一直看不顺眼,但是经不住吴月娘的软泡硬磨,再说毕竟是自己的女婿
嘛,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上大学的指标终于还是落实到了西门庆的头上。三年
的大学生涯,西门庆倒也没少给吴月娘写信,每次信的开头总是以“亲爱的月娘”
开头,以“一千次一万次吻你”结尾,看得吴月娘心花怒放。

  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西门庆写“一千次一万次吻你”的时候,他一千次一
万次吻的是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叫卓丢儿,是西门庆在清河市泡上的一个马
子,上大学期间,他把在家闲着的卓丢儿接到省城,在校园外租了间民房,二人
同居起来。

  大学毕业后,西门庆回到清河市人民医院,正碰上医院传达中央文件,是邓
小平南巡讲话精神,忽啦啦神州大地兴起一阵下海风,西门庆闻风而动,下海办
了家药店。明里说是药店,暗地里的生意却大得惊人,说白了是个大型的药品批
发商。西门庆的发家史,就从那时起正式拉开了序幕,与发家史一同兴盛起来的,
还有西门庆的一部猎艳风流史。在此之前,西门庆也偶有寻花问柳的举止,找个
把情人,泡个把相好,像偷鸡摸狗之徒那样追女人,虽然大胆似乎也还有所顾忌。
自从下海有了钱,眼见周围那些暴发户们疯狂玩女人的方式,西门庆灵魂猛地开
了窃,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快活吗?如果不及时寻乐,老了要后悔的,于是寻花问
柳更是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一连两三个星期不回家,天天泡在发屋、歌舞厅里,
同各种各样的女人厮混,品尝夜夜新郎的滋味。

  在心底里,西门庆倒也承认吴月娘是个不错的女人,婚后这么多年,她一门
心思扑在西门庆身上,戒骄戒躁,任劳任怨,左邻右舍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果说街道居委会评选优秀家庭主妇的话,保证吴月娘年年能够当选。虽然西门
庆觉得自己有负于吴月娘,但是这话他从不会在公众场合讲出来,也不让这种有
害的想法在心里泛滥成灾,男人嘛,不狠狠心怎能办得成大事?连古人也说无毒
不丈夫呢!

  只是有件事,让西门庆像欠下吴月娘一笔债似的。这事发生在他们结婚后,
一年多了,吴月娘的肚子还不见挺起来,西门庆有些急了,夜里睡得好好的,忽
然会莫明其妙地爬起来,耳朵贴在吴月娘温柔的肚皮上,静静地聆听有没有胎音。
吴月娘害羞地推开他,说怀没怀上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哪有天天扒在肚皮上听就
能听出孩子来的?西门庆于是来个鹞子翻身,一下子趴到她身上,酝酿一阵情绪
后,便猛劲做起那个事来。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吴月娘的肚子总不争气,看不
到任何突出的表现。丧失了信心的西门庆铁青着脸抱怨道:倒八辈子邪霉了,怎
么找了只不下蛋的母鸡?吴月娘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经常鼓励西门庆爬上她的
身体,以革命加拼命的精神,争取早日制造出祖国的未来,可惜经过千般努力,
还是没能够如愿。最后到医院一检查,原来这事不怪吴月娘,是西门庆生理上有
毛病。谁知从医院里回来,吴月娘不仅没有半句埋怨,反过来还拿好言语安慰他,
说这辈子没有后代就两个人好好过,当时把个西门庆感动得痛哭流涕。

  想到此时,西门庆不由得念起了吴月娘平时的好处,在外头拈花惹草是一回
事,巩固好后防线,不让自家后院起火则是另一回事,那需要高超的技巧。西门
庆自认为他驾驭女人有一套功夫,他实在没想到,这一次,平时百依百顺的老婆
这次会闹得如此厉害,看来自己有些方面确实做得过份了。男子汉大丈夫,能伸
能屈,明天得抽点时间去岫云庵一趟,把老婆吴月娘接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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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西门庆一大早就起床了,他给应伯爵发了个短信,对方很快回话了,问什么
事,西门庆说:“有没有时间?哥们去岫云庵散散心吧。”应伯爵机巧地回答:
“要说散心,今天还真的没时间,前几天约好一个广告客户等着要见面。不过要
是陪庆哥去看月娘嫂嫂,那又得另当别论,应某再怎么忙,也心甘情愿奉陪。”
西门庆笑道:“千张逼抵不过你一张嘴,伯爵,现在正是需要你这张嘴出力的时
候。”

  岫云庵座落在清河市南郊,一条弯弯曲曲的清溪河,使这块地方显得十分清
幽,特别是在早晨,乳白色的雾气打从河面上袅袅升起,沿着缓和的山坡飘飘荡
荡,像一副大写意的中国画,空灵且富有生动的意境。

  西门庆开着他那辆桑塔拉私家车,到达岫云庵时是上午十点多钟,清溪河边
的草滩上,几头牛在吃草,更远的地方,有几个农夫在田里劳作,走过河上的那
座水泥桥,离岫云庵已经不远了,西门庆把车停在一个空旷的场院里,正要步行
朝岫云庵走,这时迎面从庵里出来了两个人,西门庆盯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个,
正是他的岳父岳母,一时间分外尴尬,看看四周也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对着岳母宗伯娘低声叫道:“妈。”

  宗伯娘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把一张微红的脸扭向别处,一副懒得搭理的派
头。一旁的吴千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干部,赶紧向西门庆伸出热情的双手:
“是来看月娘的吧?好,好,知错就改,历来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优良作风。”西
门庆心想,别看吴千户此刻对他无比热情,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女儿今后的日
子好过点,吴千户的心里,只怕恨不得拿把刀子杀了我呢。不知不觉地忽然想起
了社会上的一个说法:一个人要想在当今社会立足,主要依靠的是两巴,一是嘴
巴,仰迎奉承,溜须拍马,讨得顶头上司的欢心,自然能在官场青云直上;二是
鸡巴,娶个官老爷的千金,等于绑票者手中有了个人质,只要让千金玩得高兴点,
就有了漫天要价的本钱。

  应伯爵见西门庆只顾发愣,心里也有些急了,忙不迭地向吴千户和宗伯娘陪
笑脸,嘴皮上好似抹了蜂蜜般讨好地说道:“自打我月娘嫂嫂离开之后,庆哥从
没睡过一天好觉,日夜里长叹短吁,埋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千般好的月
娘嫂嫂给气跑了。我劝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错误不要紧,改了就好,
您们猜庆哥怎么说?他说这个错误犯得不轻,只怕想接月娘嫂嫂不容易,就算月
娘愿意回家,她的父母亲也不会依,我说庆哥你太把人看扁了,人家吴市长一个
老干部,觉悟怎么会同普通老百姓一样低?难道吴市长会同你庆哥一般见识?庆
哥你只管去接回月娘嫂嫂,吴市长这儿的工作,由我来做。于是两三天前就相约
好了,来岫云庵接月娘嫂嫂回家,没想到这么巧,正好碰上了您们二位老人家,
呵呵。”

  应伯爵一张巧嘴,说得在场的几个人心悦诚服,情景不再像刚才那么尴尬,
宗伯娘脸上的也由微笑取代了愠怒。应伯爵接着说道:“二位老人家准备回市里?
时间还早着呢,干脆在庵里多玩会儿,逛逛清静的景致,抽个签算个卦,顺便也
帮庆哥做一下月娘嫂嫂的思想政治工作。”西门庆也在旁边插嘴说:“小婿平时
多有过错,还望二位老人家海涵。”宗伯娘此刻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偷眼朝吴
千户瞄瞄,看以前当过副市长的丈夫如何表态,吴千户被应伯爵一口一个吴市长
叫得心花怒放,一只手兴奋地在空中指指点点:“这个,这个……就依照应大记
者的意见办吧。”

  于是,一行四人重新折回去岫云庵的路上。隔老远,岫云庵那个女尼慧云主
持便迎了上来,一手捏佛珠一手打揖:“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吴千户、宗
伯娘和应伯爵他是认识的,分别打过招呼,只有西门庆有些眼生,于是问道:
“这位施主是——”应伯爵抢着答道:“这位呵,吴市长的乘龙快婿,吴月娘嫂
嫂的如意郎君,清河市赫赫有名的富商大老板,十兄弟的龙头老大——西门庆。”
慧云主持脸上露出过份夸张的惊喜表情:“呵呵,是西门大官人哪,久仰久仰。”

  岫云庵东边有间清静的禅室,慧云主持领着那四个人,在禅室里稍坐片刻后,
吩咐一个年青的小尼姑去叫吴月娘,西门庆说:“慢着,还是我们去看她吧。”
说罢朝应伯爵丢个眼色,两个人站起来要跟那个小尼姑出去,慧云主持说:“这
样也罢,夫妻间总免不了有点秘密,人去多了反而不好,慧云,你带二位施主去。”
于是小尼姑在前,西门庆和应伯爵在后,往岫云庵深处走去。

  绕过一个天井,穿过几条走廊,迎面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一棵高大的桂花树
立在院子中央,向四周散发出袭人的香味。“这就是了——”那个叫慧云的小尼
姑用手一指,左边的一个厢房门口,果然挂着吴月娘平时爱穿的一件衣服。小尼
姑弯着腰,恭敬地告辞,看着小尼姑的身影渐渐消失,西门庆不无惆怅地说道:
“好端端一个姑娘,花儿一般的生命,却不知为何循入空门,来同这帮整天口念
阿弥陀佛的人群为伍。”应伯爵说:“莫非庆哥又看中了这个小尼姑不成?阿弥
陀佛,罪过,罪过。”西门庆佯装不屑地说:“阿呸,我看中这个——只怕这小
尼姑多半是个性冷淡,同她在床上干,恐怕会同奸尸一样,哪里会有什么乐趣?”
应伯爵说:“那倒不一定,小尼姑在庵里憋太了,初一接触男人,说不准是一个
叫人受不了的猛女呢。”

  二人正说笑着,左边那间厢房的门悄悄拉开了一条缝,吴月娘探出一个头来
朝外看了看,当她发觉外边的人是西门庆和应伯爵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把
门关了,说时迟那时快,应伯爵早已抢先一步,上前用力抵住那扇门,口中连声
叫道:“月娘嫂嫂,我和庆哥看你来了。”

  西门庆也快步过去,轻轻叫了声:“月娘开门。”吴月娘的力气毕竟小些,
她抵了一阵,终于还是松了,门扇猛地打开,差点让应伯爵跌了个趔趄。

  十多天不见,吴月娘并不像刚出医院时那般憔悴,也许真的是岫云庵风水好
的缘故,她的肤色保养得不错,如同一句广告词中说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西
门庆是个好色的本性,见分居多日的老婆这般漂亮的模样,不禁微微有了些动心,
上前要拉她的手,却被吴月娘身子一闪,扭在一边去了。西门庆讨个没趣,此刻
也不敢发火,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说道:“得,得,我的任务是来接你回
家的,今天你是祖宗,我是孙子,任凭你怎样待我,决不说半个不字。”见西门
庆如此油腔滑调,吴月娘忍不住想笑,终于没笑出声来,低着头,满腹幽怨地说
:“回什么家,这儿就是我的家了。”

  应伯爵忙过来打圆场说:“月娘嫂嫂,这话说到哪儿去了,岫云庵怎么会是
你的家?”边说着边朝西门庆使眼色,不知西门庆是没领会他的意思,还是面子
上放不下,依然僵峙在那里没动弹,应伯爵只好一个人演起了双簧戏,接着方才
的话往下说:“别看庆哥平时嘴头上硬,可他背后不知说了嫂嫂多少好话,这个
我可以作证。自从嫂嫂离开家后,庆哥更是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看看他都愁成
了什么模样了,月娘嫂嫂,你看看,庆哥开始掉头发了呢,难道嫂嫂一点也不心
痛?”

  吴月娘没吱声,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应伯爵继续往下说:
“月娘嫂嫂,你是知道庆哥的性格的,他在俺清河市算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何
曾见他在人前低过身价?如今庆哥诚心诚意给月娘嫂嫂道歉来了,嫂嫂若不给个
面子,岂不是叫人看笑话?”吴月娘轻轻咬着嘴唇,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
道:“我现在只想图个清静。”

  应伯爵说:“嘿,我说月娘嫂嫂呀,如今这世上哪里还有清静二字?就拿这
岫云庵来说吧,嫂嫂想必是知道的,以前这儿叫做松林寺,为何改成岫云庵,还
不是因为有当年那些花和尚。”

  应伯爵说的是清河市人人都知道的一段典故:若干年前,松林寺是清河市的
一块风水宝地,引得无数香客前来烧香拜佛,然而让人感到蹊侥的是,经常有女
香客在此失踪。这件事惊动了县官,决定化装成一卖梨木梳子的小贩,到山中微
服私访,果然有贼眉鼠眼的小和尚出来买梨木梳子,县官心中当即明白了其中原
由,于是派出公差,将松林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在寺内后院的一个地窖里,找
到了被关押的十几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全都是被和尚们玩弄过的女香客。在自古
以来民风淳朴的清河县,竟然发生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县官大发雷霆,下令点
一把火,将松林寺烧了个干干净净。又有了许多年,才有另一位好事的县官忽然
间心血来潮,发布公文号召老百姓捐款捐物,重新修建起了这座岫云庵。

  应伯爵此刻提起这样的一桩历史公案,意在说明即使是在寺庙里,也难得有
真正的清静。却被吴月娘误会成别的意思,当即红着脸说:“我可不是什么来拜
佛的女香客。”应伯爵扑哧一笑:“嫂嫂说到哪里去了,我应某人无论如何大胆,
都还没大胆到敢拿嫂嫂开玩笑的地步,我的意思只是说,这世界上——”吴月娘
不等应伯爵话说完,马上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那句成语吗:为虎
作伥。”

  吴月娘说着,朝西门庆瞄了一眼,眉目之间传递了几分和解的信息。西门庆
抓住这一难得的历史机遇,及时地说了声:“娘子怎么把我比作老虎?在娘子眼
里,我真有那么厉害?不过呢,呵呵,若要说是老虎的话,我就是那东北虎吧,
现在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至少得享受正厅级待遇。”一席话把吴月娘给逗乐了,
表面上依然不为所动,冷眼啐他一口,说道:“呸,臭美。”

  等到慧云主持陪同吴千户、宗伯娘来到这儿的时候,厢房里的气氛已完全轻
松下来了,应伯爵插诨打科,西门庆朗声大笑,吴月娘虽然还是低着头不多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先前那般冷若冰霜了。慧云主持马上领悟到厢房里发生了什
么事,悄悄碰一下宗伯娘的手,说道:“这事儿成了。”宗伯娘有些不解地问:
“你是说破镜重圆?”慧云主持正要点头,吴千户在一旁不满地发表看法说:
“什么破镜重圆,这面镜子根本就不曾破过嘛。”慧云主持赶紧赞道:“还是领
导有水平,这不叫破镜重圆,这叫花好月圆。”

  宗伯娘哪管什么破镜重圆花好月圆,三两步跨进厢房里,拉着女儿吴月娘的
手,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吴千户和慧云主持也相随着走进厢房,来享受这花好
月圆的大好时光。慧云主持向应伯爵唱了个诺,说道:“应大记者,都说你这张
嘴如何了得,今天本尼算是领教了,多亏你帮忙圆了这段缘,着实为本庵做了件
善事。”应伯爵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主要还是庆哥和月娘嫂嫂缘份深,我只
不过说了几句大实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应伯爵像是在英模讲演台上作报告似
的,满脸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神情。忽然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对着西门庆说道
:“庆哥,这事是不是还需要签一个协议?”西门庆不明白,问道:“什么事签
协议?”

  应伯爵提醒说:“你和月娘嫂嫂的事呀。”西门庆神色茫然,心中暗想:看
来这应伯爵到处签协议签上瘾了。

  站在一旁的吴千户说:“我看,这个这个,协议就不用签了,西门庆啊,一
个同志犯了错误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够改正错误,以前的事情嘛,咱们就既往不
咎了吧。”应伯爵附合着说:“吴市长您就尽管放心,有了这次教训,庆哥会加
倍努力,严格要求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好同志,俗话还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西门庆本来想说点什么,转念一想,在这种场合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益的,于是抿
着嘴唇,低着头,佯装出一付洗耳恭听的虔诚模样。

  慧云主持慈眉善眼地走过来,单掌打了个恭,说道:“各种施主难得来岫云
庵一趟,都是平时请也请不到的贵客,今天既然来了,何不乘好兴致到庵里拈个
签卜个卦。”西门庆正为眼下的尴尬处境犯难,听慧云主持一说,连声赞道:
“好主意,好主意,今年春上我就许了愿,要到岫云庵磕头烧香,求菩萨保佑我
生意兴隆,今日也正好还愿。”吴千户沉吟片刻说:“虽然说我们共产党人不兴
讲这一套,不过呢,这劳什子有时候还是蛮灵的。”应伯爵一旁帮腔道:“那还
不赶紧走,还愣着干什么?”于是由慧云主持打头,吴千户、宗伯娘、吴月娘、
西门庆、应伯爵等一行六人鱼贯而出,走出厢房,绕过院落里的那棵桂花树,朝
岫云庵前边正堂大厅里走去。

  西门庆在善事厅买了几把香,急匆匆来到正堂大厅,只见吴千户、宗伯娘、
吴月娘、应伯爵已在蒲团上跪定,一个个鸡啄米似的正在跪头。西门庆在案前点
了一柱香,也要跪到蒲团上去磕头,这时看见慧云主持在一旁直努嘴,顺着她示
意的方向望去,佛案右边有个褚红色功德箱,里边有香客们丢下的花花绿绿的钞
票。西门庆一拍脑门,心中暗想:“我怎么把这等重要事给忘了?”于是赶紧从
腰包里掏出张百元大钞,径直过去放进功德箱里,回头再看,慧云主持一张灰脸
故意掉向一边,脸上神情显然不太满意。西门庆心中连连叫苦:妈妈的,如今搞
捐款赞助,钱捐少了还不行呢。只好硬着头皮,再从腰包里掏出张百元大钞丢进
功德箱,慧云主持的脸上这才稍微有了些喜色。

  烧香磕头后,一行人照例是拈签卜卦,众人客套地推辞一番,还是女士优先,
由宗伯娘打头。

  宗伯娘脸面朝天,嘴里喃喃念叨一阵,然后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果然拈
得一枝上签,宗伯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忙跑过去朝功德箱里额外多丢进十块
钱,又拉着女儿吴月娘叫她赶快拈签,吴月娘嘴上说:“我命不好,这个签不拈
也罢。”宗伯娘“啧”了一声,小声埋怨道:“傻妮子,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吴月娘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经不住宗伯娘的劝告,走过去拈了一签,结果也是上
签。

  接下来吴千户拈了枝中签,应伯爵拈了枝中签,轮到西门庆拈签时,他拱拱
手,笑着打趣说:“上签有了,中签也有了,现在该轮到我拈下签了。”慧云主
持摇头说:“西门施主说到哪儿去,一看就是贵人福相,何必过于谦虚。”西门
庆搓了搓手,走上前去拈得一签,众人赶紧围过来细看,西门庆把那签握在手中,
久久不肯松开,等到他松开手时大伙一看,真的竟是枝下签。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慧云主持站出来圆场:“西门施
主一时走点背运,那也是说不定的,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能走好运?但是依我
看来,西门施主天庭饱满,五官端庄,他的前面是一条前程似锦的康庄大道,不
妨再拈上一签试试。”西门庆推辞说:“不拈了不拈了,我知道自己是半斤还是
八两。”话虽这般说,可是经不住在场的几个人相劝,西门庆只好重新拈了一签,
他把那枝签捏在手上,竟有些颤巍巍的,慢慢地松开来一看,还好,这次是枝上
签。

  最得意的莫过于慧云主持,好象这枝上签是她所赐予的一般,眉飞色舞地说
道:“我说过吉人自有天相的嘛,你看是不是,凭西门施主这等人物,没有理由
不拈一枝上签。”应伯爵说:“连我也拈得了一枝中签,庆哥运气比我强多了,
怎么说也得是枝上签才是正理。”宗伯娘连声说:“好,好,巴不得人人都拈上
签。”

  众人说笑了一阵,西门庆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何不趁今天这个机会,也为李
瓶儿、潘金莲那帮他所姘上的女子也拈上一签?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西门庆搔
搔脑门,强按下这一想法,等到他们一行人走出了正堂大厅,到院子里休息歇凉
的空儿,又匆匆忙忙跑回大厅佛案前,心中默念着李瓶儿、潘金莲等女子的名字,
一连拈了二三十签,展开过细细过目:拈得上签的有潘金莲、庞春梅、李桂卿等
人;拈得中签的有李娇儿、卓丢儿、李桂姐、孟玉楼、孙雪娥等人;唯独拈得下
签的只有李瓶儿一人。西门庆看着面前的那一大堆签,心里头酸不拉叽的,说不
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外边应伯爵在大声叫“庆哥”,西门庆应答一声,慌忙走出岫云庵正堂大厅,
院子里一行人正吆喝着准备回城,西门庆抬头看看天空,暮色四合,天色已不早
了。吴千户正在同慧云主持告辞,言辞中不忘当年当领导时的风范:“今天的事,
就不要对外宣扬了,尽量控制在小范围内,保密工作要抓紧。”慧云主持点着头
说:“吴市长请放心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说,这条铁的纪律本庵保证
做到。”吴千户说:“其实说了也无大碍的,只不过作为领导干部,这个这个,
即使是退居二线的领导干部,也还是得注意一下影响。”慧云主持说:“就是就
是。”

  吴千户、宗伯娘等一行人打从岫云庵里走出来,沿着清溪河边那条公路来到
停车场,六个人坐一辆车,有点挤,坐惯了主席台位置的吴千户被请到前排就坐,
吴千户也没谦虚。在后排就坐的有宗伯娘、吴月娘和应伯爵。西门庆一踩油门,
桑塔拉轿车轻轻抖动了一下,沿着清溪河边那条柏油公路朝城里驶去,远方的清
河城区路灯已经亮了,远远看去,天空中的桔红色像燃烧的晚霞,给车上的几个
人心里头带来温暖——那是各自体味不同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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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吴月娘被西门庆接回家来,真正称得上皆大欢喜,为庆祝西门庆一家重新得
到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经应伯爵等人提议,决定由西门庆出资,在清河市最高
级的豪华酒楼——大中华酒楼举办盛大酒宴,为吴月娘接风洗尘。

  被邀请到场的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人有副市长贾老、市委程副书记、刘副市
长、主管政法的何常委、宣传部温部长、组织部尚部长、财政局胡局长等特殊嘉
宾,使出席酒宴的人倍觉荣幸的是,清河市委书记文大化同志也在百忙中抽出空
遐时间亲临酒宴现场为众人敬酒,这样一来,无形中也提高了酒宴的档次。不过,
什么事都得讲究规格,接待党政官员这一拨人的任务,自然由原副市长吴千户出
面承担。

  另一拨人是西门庆结拜的十兄弟以及他在生意场上的一些朋友,有报社记者
应伯爵、歌舞团演员谢希大、政法委干部孙寡嘴、税务科长吴典恩、工商科长云
里手、私营业主常时节、工商银行科长祝日念、画家白来创等,由西门庆亲自出
马接待照应。

  还有一拨人主要是女眷,大部分是吴月娘娘家的亲朋好友,其中包括有潘金
莲、李瓶儿、庞春梅、李桂卿、李桂姐等这样一些西门庆的旧日情人。谈起邀请
潘金莲、李瓶儿等人的事,不能不一提西门庆的床上功夫。

  原来,在举办此酒宴的前一天,西门庆同吴月娘已在床上数次玩耍过鱼水之
欢,凭西门庆久经情场的经验,征服吴月娘岂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大概是因
为很久没在一起过性生活的缘故,起初吴月娘还有些儿矜持,动作僵硬得像个贞
女,随着西门庆一番熟练的拨弄,吴月娘的身体渐渐活起来,像水中一条活蹦乱
跳的章鱼,四肢紧紧攀附在西门庆身上,身子不停地扭来扭去,嘴唇幸福地呻吟
着,像风中的一片树叶。

  完事之后,西门庆和吴月娘平躺在床上,讨论第二天酒宴拟邀请的客人。第
一拨人是党政干部,第二拨人是西门庆结拜的十兄弟以及他生意场上的朋友,很
快列出了一个名单,夫妻二人一致通过,没有丝毫异议。接着列出席酒宴的女眷
名单,先由西门庆提名,吴月娘娘家那些三姑六姨自然少不了,除此之外,西门
庆不知道该再提什么人了。倒是吴月娘这时候显得特别大度,微微一笑,用手指
头戳戳西门庆的脑门:“你的那些宝贝妹妹不准备邀请啦?”

  西门庆痞着脸说:“明知道这是我心里的一块痛,却偏偏拿刀子去划。”吴
月娘乜斜他一眼,说道:“什么呀,你这个人我也不是不知道,别在我面前装人
样了。”西门庆嘻皮笑脸地说:“哪怕我有芝麻大一点心事,也瞒不过夫人的火
眼金睛。”吴月娘拨开西门庆伸到她胸乳前的那只手,说道:“话得说清楚,以
后你同那些婊子们做朋友可以,凑在一起说说话儿,逗逗乐子,应付应付生意场
面上的事儿,这我并不会反对,只是别背着我同那些婊子们勾搭上床。”西门庆
说:“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说着过来搂住吴月娘,身体朝她身上压去。

  于是,就在床上枕边,西门庆和吴月娘商议决定,在被邀请的那些女眷中加
上潘金瓶、李瓶儿、庞春梅、李桂卿、李桂姐、李娇儿等人的名字。

  当然,接待照应那一拨女眷的任务,也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吴月娘身上。那
一拨女眷之中,不乏口齿伶俐之辈,尤其潘金莲,更是张能言善辩的巧嘴,平时
坚持勤俭持家好但却不太擅长社交活动的吴月娘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只见席间潘
金莲高高举起酒杯,一边朝吴月娘敬酒一边说:“月娘姐姐,今天这个酒桌上你
是大姐大,容金莲小妹敬你一杯。”说着一仰脖子,将那杯满满的酒一古脑儿倒
下去,放下杯子,潘金莲嚷嚷着要吴月娘也喝个满杯。吴月娘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端着那杯酒犹豫不决,潘金莲不依不饶,继续一个劲笑着闹着:“不行不行,月
娘姐姐不能倚大欺小,仗着是俺庆哥的正妻,就不喝妹妹孝敬姐姐的这杯酒。”

  潘金莲的话说得有几分露骨,若是换了平时,李瓶儿说不定会站出来打抱不
平,帮吴月娘说上几句话。可是今日情景有所不同,事情明摆着,西门庆从岫云
庵里接回吴月娘,就切断了她想嫁给西门庆的那条路,无论西门庆如何喜欢她,
她也不可能成他的正室妻子,充其量也就是当二奶。何况她前头还排着潘金莲等
情场劲敌呢!

  这么一想,李瓶儿免不了心里酸酸的,一股醋意油然而生,因此笑着对吴月
娘说道:“月娘姐姐,让我说句公道话,这杯酒就是再苦,你也得把它喝下。”
吴月娘说:“瓶儿妹妹也这般说?既然瓶儿妹妹说了,看来这杯酒无论如何也得
喝。”说着将那只酒杯凑到嘴边,猛地一个仰头,硬生生把满满一杯酒倒下去了。

  坐在对面的李桂卿连连拍手叫好:“月娘姐姐,好酒量,容桂卿妹妹也来敬
你一杯。”吴月娘放下酒杯,正准备开口应答,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李桂姐噘着嘴,
神情不屑地咕哝道:“凭什么一个个都叫她姐姐,我就看不来那些媚俗劲儿,不
就沾点男人的光吗?”李桂姐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众人目光齐刷刷朝吴月娘看
去,吴月娘非但没敢生气,倒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胀红着脸好半天说不出一句
话。

  李桂卿见场面尴尬,连忙嗔怪闯了祸的妹妹李桂姐道:“小妹真不懂事,世
上哪有像你这般说话的,还不赶快给月娘姐姐陪礼道歉。”潘金莲却在一旁冷言
冷语地搭腔说:“要说沾男人的光呢,那也倒是,如今这社会,嫁个没钱的男人
只配下地狱,嫁个有钱的男人才能上天堂,月娘姐姐有这份福气,不服还真不行。”
李瓶儿听着不是味儿,张口反驳说:“那倒未必,就是嫁到帝王家又怎么样,谁
就保证能得到幸福?茅屋里的爱情并不一定比帝王宫里的爱情差。说起这女子嫁
人呀,倒真不如嫁个本分安生的,对自己好点的,能够懂得心疼女人的。”

  酒桌上的明枪暗箭,把个吴月娘说得满脸飞红,她一会儿端起酒杯,一会儿
放下,想劝告那些女人几句,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在脸上陪着微笑,
静静地听着几个女人的高谈阔论。

  这时候西门庆走过来敬酒,见吴月娘坐立不安的模样,心中已大致明白了几
分,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起,同酒桌上的几个女子边碰杯边说道:“虽说我家月娘
人好心善,但她也有条缺点,嘴笨,不太会应酬,请各位多担待点。”为显示说
这话的诚意,西门庆一只胳膊搭在吴月娘的肩上,笑着补充道:“不过话说在前
头,今天谁要是欺负我家月娘了,日后可别怪我报复她。”

  潘金莲忍不住醋意直往上冒,站起来冲口说道:“庆哥你这是护的哪门子短?
问问在场的姐妹们,今天谁个欺负月娘姐姐了?说月娘姐姐的好话还怕落人后呢,
凭什么一上来就无端指责我们这些姐妹。”庞春梅历来是潘金莲的影子,这会儿
表了个态,轻声嘀咕道:“就是嘛,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什么护一个打一群?”
这句话一说出口,酒桌上的女子全都被逗笑了,李瓶儿用手捂着嘴,李娇儿不停
地揉肚子,李桂卿笑得头伏在了桌子上,李桂姐拿一双筷子连连在桌上敲打,像
是在欢庆一场伟大的胜利。

  西门庆侧身看看吴月娘,此时的吴月娘,脸上依然不温不火地笑着,估计她
没听见庞春梅的那声嘀咕吧,但愿如此。西门庆心想,凭他一张嘴,无论如何也
说不过在场的那些女人,时间呆久了,只怕会生出更多是非,于是转身准备撤退,
又忽然想,得替吴月娘找个帮手,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李瓶儿比较合适,便满满
上了一杯酒,对李瓶儿敬酒道:“瓶儿,这桌上就数你最能体贴人,月娘要是有
什么照顾不过来的,你帮忙给她分担点。”说罢一口把那杯酒喝下去了。

  西门庆这番话无异于火上加油,把那几个女子心上的无名醋火点得旺旺的,
仍然由潘金莲最先发难:“哟,还是瓶儿妹妹最能体贴人,瓶儿妹妹,你都体贴
谁啦?”李桂姐阴阳怪气地说:“瓶儿姐姐体贴谁,金莲姐姐难道看不出来?人
家做人硬是比你我高出一筹,要体贴谁,就体贴得让人心里头甜丝丝的,不像你
我这般傻冒,体贴了人别人还不知道。”庞春梅笑着说:“瓶儿姐姐真不愧为我
们大家学习的榜样。”

  李瓶儿心里本就窝着火,这会儿见众人如此作践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
口将那杯酒倒进肚里,脸胀得通红地说道:“我招谁惹谁啦?要寻开心嘛,办法
有的是,何必拿我开涮?”

  李瓶儿脸上表情严肃,看起来真的有些生气了,一时间众人哑了口,酒桌上
只听得见碗筷碰击的声音。

  还是吴月娘率先打破酒桌上的难堪,她走到李瓶儿跟前,给她满满倒上一杯
酒,说道:“瓶儿妹妹,千万别生气,事情都是因月娘姐姐而起,现在姐姐敬你
一杯,陪个不是。”李瓶儿说:“我也没生人家的气,生自己的气还不行吗?”
说着端起桌上那杯酒,猛地一口吞咽下去了。接着潘金莲、庞春梅、李桂卿、李
桂姐等人一个个全都绕过来,向李瓶儿敬酒陪礼,李瓶儿来者不拒,一杯杯往肚
子里倒,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吞咽下了七八杯酒,平时白里透红的一张标致脸
庞此刻红得像鸡冠。

  站在一旁的西门庆赶紧夹一筷子菜到李瓶儿碗里,心疼地说道:“哪有那么
猛喝酒的,快吃点菜。”李瓶乜斜着看西门庆一眼,没去搭理他。吴月娘也跟着
相劝道:“瓶儿妹妹,你那样喝酒会很伤身体的,吃菜吃菜。”李瓶儿妩媚地一
笑,说道:“谢谢月娘姐姐,我没醉。”

  经李瓶儿这么一闹,酒桌上的气氛比刚才缓和了许多,西门庆心想,红粉虽
好,却并非久留之地,得赶紧开溜才是。正巧另一张酒桌上有人叫嚷要西门庆过
去敬酒,西门庆唱了个诺,向众女子告辞。临走之前,他朝李瓶儿格外多看了一
眼,意思是找个地方说几句话,也不知道李瓶儿看懂了他的意思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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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俗话说酒醉心明,李瓶儿此刻的感觉是:酒醉不仅心明,而且醉酒后的感觉
要比平时灵敏好多倍。刚才西门庆朝他抛来的那个媚眼,李瓶儿清晰地读懂了其
中复杂的含义,有召唤,有挑逗,有爱怜,也有一丝丝不安、一丝丝抱歉。她掉
开自己的目光,佯装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神情,低下头只顾喝酒吃菜。

  等到西门庆走后,李瓶儿借口到卫生间,瞅个空儿,站起身来朝酒楼后厅包
厢那边走去。在走廊上的一个拐角处,有人从身后搂抱住了她的小蛮腰,李瓶儿
心里明白:此人必是色胆包天的西门庆无疑。她掉过头来,努了努嘴,又轻轻嘘
了一声,意思是此处人多,示意西门庆到一边说话。

  二人正混在一处卿卿我我,却见应伯爵一脸坏笑走过来:“二位可真是见缝
插针,连这点空隙都不放过?”西门庆笑道:“应大记者,你就高抬贵手,给我
们一点时间一点空间吧。”应伯爵依然不依不饶,非拉着西门庆要过去罚酒三杯,
西门庆只好重重地许了个诺言:等忙过了这段日子,一定请应伯爵去洗桑拿,应
伯爵才给这对鸳鸯放行。

  等应伯爵走后,西门庆将李瓶儿拉进一个包厢里,饿虎扑食般扑上去,在她
的丰乳肥臀上狠劲捏了几把。李瓶儿胀红着脸,慌慌张张推开男人不老实的手,
嗔怪道:“你太大胆,寻欢也不看看地方。”西门庆仗着酒劲,扯直了嗓门嚷道
:“只要我喜欢,只要我愿意,什么地方不能寻欢?”说着依然将那只不老实的
手往李瓶儿的丰乳肥臀上摸。李瓶儿真的有些气恼了,说道:“你当我是什么?
是你的一个玩物?你想在哪寻欢就在哪寻欢?”说着挣脱了身子,和西门庆隔得
远远的,带着一脸的怒气和怨气。

  这时候,西门庆的酒也醒了几分,他醉眼朦胧地望着李瓶儿,像是望着远方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港口。李瓶儿见他这般发呆的模样,心里有些忍不住想笑,
转念又想到自己来找他的本意,堵在嗓子眼里的笑声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李瓶儿幽幽地说:“我有事要同你说。”西门庆问道:“何事?”李瓶儿仿
佛有满肚子委屈无处诉说似的,咬着嘴唇沉吟片刻,然后轻声说道:“我是该继
续等待,还是该安静地走开?

  经过这几天的一番思索,看来我只能选择离开。“西门庆佯装不解地问:”
什么意思?“李瓶儿瞅他一眼,开门见山地说:”我准备嫁人,那个男人叫蒋竹
山,同你一样,他也是学医的,虽说没什么大能耐,但为人老实本份,这种男人
我觉得很可靠。女人嘛,大概永远只配作月亮。“

  西门庆张大嘴巴,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似的盯得李瓶儿,好半天才会过神来,
问道:“你是说你要嫁人?”李瓶儿没吱声。西门庆继续问:“是那人强迫你的?”
李瓶儿还是没吱声。西门庆接着问:“那么是你自愿的?”李瓶儿长叹一口气,
说道:“强迫的怎么样?自愿的又怎么样?”西门庆说:“若是强迫的,我带上
一帮人去揍他;若是自愿的,那我,那我……就没辙了。”

  李瓶儿轻咬银牙,将满腔幽怨咬个四个字:“我自愿的。”这回轮到西门庆
叹气了,双手扳着李瓶儿的肩膀,在她脸蛋上亲吻了个遍,问道:“为什么?你
为什么要离开我?”李瓶儿说:“长期担任第三者,我也累了,被人说三道四,
谁受得了?这些且不去说它,如果那男人把我当回事,好好对待,倒也还罢了;
可要是那个男人压根儿没当回事,岂不是更加可悲?”

  西门庆辩解说:“谁说我没把你当回事?”李瓶儿轻哼一声,苦笑道:“你
现在已从岫云庵里接回了吴月娘,原先口口声声说要娶我的那些承诺,你还能够
兑现吗?”

  西门庆一脸的尴尬,怏怏说道:“瓶儿,我的亲亲瓶儿,这个事儿怪我。”
说着要去拉李瓶儿的手,被李瓶儿闪身躲开了。二人正沉默着,忽然有人从门外
撞进来,应伯爵端着酒杯,冲西门庆笑道:“不爱酒场爱情场,好幸福耶。庆哥,
情话说完了没有?满屋子的客人等着要同你干杯呢。”西门庆一脸严肃地说:
“伯爵别闹,我和瓶儿在谈正事儿。”应伯爵说:“什么正事儿,跑到包厢里谈
正事儿?喝酒喝酒,外头客人等着你呢。”说着拉起西门庆朝门外走。

  临走出包厢门口时,应伯爵回头向李瓶儿扮个鬼脸,嘻皮笑脸地说道:“瓶
儿妹妹对不起,大伙儿要暂借庆哥用一会,派我做代表过来接他,闹完这场酒宴
后,保证完整奉还。”一边说着俏皮话儿,一边拉着西门庆摇摇晃晃走远了。空
荡荡的包厢里只剩下李瓶儿一个人,听着外边人们热闹的说笑声,她心口上好象
堵着个什么,闷得有点发慌,嗓子眼酸酸的,她真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地哭
上一场。

  在酒楼的走廊上,应伯爵压低声音对西门庆说:“庆哥,平时你都是如何教
导我们的:逢场作戏,别动真气,这可是庆哥的名言哪。”西门庆一愣,转过身
子问道:“刚才我和瓶儿在包厢里说话你都听见了?”应伯爵狡黠地眨眨眼睛,
说道:“不仅听见了,我还看见有人的手老在瓶儿身上使坏。”西门庆摇摇头说
:“人心不古,如今什么坏事都有人做得出哇。”应伯爵扑哧一笑,说道:“这
有什么,不提神,比看三级片差远了。”

  二人说笑了几句,西门庆话题一变,脸色正经得像个圣徒:“要是活在古时
候就好了,任你娶三妻六妾,妻妾越多越说明你有本事,哪像现代社会,实行什
么一妻一夫制,活活把个大活人给憋死球了。”应伯爵说:“庆哥啥时变得婆婆
妈妈了?什么大事,如此放不下。”西门庆叹口气说:“换了别人,我都能放得
下,单单这个李瓶儿,说句心里话,我还真有些放不下呢。”应伯爵说:“放不
下也得放下,要不然,我变着法子闯进包厢里叫你作甚?”西门庆说:“这个道
理我也懂,只是心里头……不提也罢,逢场作戏,不动真气,我们痛痛快快喝酒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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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西门庆和应伯爵走到酒桌前时,桌上的一帮兄弟正在讲荤笑话,画家白来创
对春宫画颇多研究,随口吟出一首颇具古意的五言诗:“春眠不觉晓,处处性骚
扰;夜来呻吟声,处女膜破了。”坐在一旁的众人击案叫好,谢希大边拍巴掌边
笑着说:“应该再加上一句:千把元的钞票也玩完了。”

  私营业主常时节对钱的话题向来十分敏感,此刻忙插话道:“用不着上千元
吧,如今的行情,玩个处女五百块也行。”祝日念不愧为是银行家出身,“哧”
的一声笑出声来,叽讽常时节道:“五百元想玩处女?只怕脸丑得像猪八戒,皮
肤粗糙得像枯树皮吧。”常时节不满地反驳说:“眼睛一闭,什么美女不美女,
全都一样。”孙寡嘴站出来为祝日念帮腔说:“谁说都一样?

  其中的差别大得很呢,同一个电影明星上床和同一个妓女上床,绝对是感觉
不同的两码事。“

  这张桌子上的十兄弟正说笑,贵宾席那边有人过来敬酒,是副市长贾老、主
管政法的何常委和宣传部温部长。十兄弟一个个齐刷刷站起来,仿佛接受组织的
检阅一般虔诚,端着酒杯直冲贾老等领导人物献殷勤。贾老一杯酒把全桌人敬了
个遍,朗声说道:“感情深,打吊针,来,瞧得起我贾老的,就把这杯酒干了。”
说着一仰脖子,喝下了晃荡的半杯酒。

  谢希大、孙寡嘴、云里手、常时节、祝日念、白来创等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忙不迭地点头微笑,一个个学习贾老的模样儿,仰起脖子大口喝酒。轮到应伯爵
喝酒时,他却将酒杯停在半空中,摇头说道:“贾老,您那样说法,这杯酒我们
如何喝得下去?”贾老不解地问:“哪样说法?”应伯爵说:“这张桌子上,有
谁个敢瞧不起贾老的?”孙寡嘴接过话头说:“对对,在清河市,谁要是胆敢对
贾老有半点不恭敬,看我不砸烂他的狗头。”

  贾老这才听出应伯爵是在绕着弯儿为他唱赞歌,心里像抹了蜂蜜般甜蜜,嘴
里却说:“在清河市,最高权威还是田大化书记。”一桌人沉默片刻,连声尴尬
地应声道:“那是那是。”接下来那边贵宾席上的市委程副书记、刘副市长、主
管政法的何常委、宣传部温部长、组织部尚部长、财政局胡局长等一干人如过江
之鲤,一个个全都摆出领导姿态过来敬酒,这边厢十兄弟应暇不接,马屁一个更
比一个拍得响亮,一人说:“程书记为人民服务,日理万机,功德无量。”另一
人说:“敬祝刘市长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第三个人说:“温部长啊,您老人
家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整个酒席上的情景,看上去像一幅幅夸张的漫画,
好在人们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他们生活在一幕幕荒诞戏中,却没有
人觉得有什么荒诞。

  西门庆一边忙不迭地敬酒,一边悄悄观察桌上各色人物的表情:前来敬酒的
那些官人,一个个脸放红光,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得意,犹如金榜题名时中了
状元,又犹如洞房花烛夜时喜孜孜当上了新郎官;而酒桌上的十兄弟们,在领导
同志不怨十步不辞辛劳前来敬酒的精神感召下,一个个受宠若惊,像被主人扔了
块骨头的哈巴狗,摇头晃脑好不快意。整个席间,唯有一个人例外——此人名叫
吴典恩,清河市税务局市场稽查科科长,西门庆再看吴典恩脸上的表情,他稳稳
当当地坐在那儿,仿佛是稳坐钓鱼台姜太公,静心等待前来上钩的鱼儿。

  更加让人奇怪的是,那几位来敬酒的领导在吴典恩面前也像犯了什么错误似
的,小心翼翼的神情让人琢磨不透。

  西门庆心中暗暗想道:怪不得人们称吴典恩是清河市组织部第二部长,这个
光荣的称号他当之无愧啊。可是西门庆仍然有点不明白,论官衔,吴典恩只是清
河市税务局一芝麻官科长;论文化,吴典恩胸无点墨,只是个财校毕业的中专生
;论口才,吴典恩也无什么好口才,说话甚至还有点结巴。可是这么个从各方面
看都再也普通不过的人,究竟凭什么本事就能制服了那些领导同志?这是个费解
的谜,得找个机会,好好解一解这个谜。

  席间,领导同志们的敬酒仪式结束了,应伯爵等人还在绕舌,大凡酒桌上,
总离不开荤笑话,据说可以佐餐,照例仍由应伯爵打头,他这回说的是个谜语:
“无污染,无公害,生产工具随身带,虽说是买卖,爱把货物藏起来。”众人偏
着头想了一会,最先由孙寡嘴说破了谜底:“这个我知道,是妓女。不过嘛,不
太准确,无污染勉强说得通,无公害则无论如何说不通,性病爱滋病,是天底下
最大的公害。”

  常时节抿一口酒,接口说道:“孙寡嘴不愧为政法干部,说起话来水平高,
句句不离政策,在下本想说几句新民谣,给大伙助助酒兴,一听孙干部的教诲,
又不敢胡乱开口了。”孙寡嘴道:“常时节你狗日的,有什么屁尽管放就是了,
别在这儿吊味口。”孙寡嘴说着,端起面前那杯喝了一半的酒,要往常时节身上
泼去,常时节身子一闪,赶紧拱手作揖,连声说道:“我说我说,大伙可别嫌我
俗气。”

  常时节用酒润润嗓子,色迷迷开口说道:“青丝荷叶水上漂,公蛤蟆搂着母
蛤蟆腰,以为是做操,原来在性交。”众人一听,此段子果然俗不可耐,于是纷
纷啐他。常时节自嘲笑道:“你看你看,嫌我俗气了不是?我这号低级趣味的人,
不开口就犯错误,一开口就犯大错误,不过呢,我也不怕丢人,学习那位王朔作
家的勇敢精神:我是流氓我怕谁?”

  画家白来创一直在闷头喝酒,此时已喝得满脸春色关不住,听众人讲荤笑话,
兴趣也跟着涌了上来:“同志们哪,听我来朗读几句诗吧,是关于下岗女工的,
特符合当前的革命形势。”

  应伯爵在一旁拍巴掌附合:“鼓掌鼓掌,欢迎流氓画家白来创给我们作形势
报告。”酒桌上响起稀稀落落几声掌声。白来创拿腔捏调一番,有板有眼地念起
诗来:“下岗女工别流泪,勇敢走进夜总会,骗吃骗喝骗小费,不给社会添累赘。
谁说妓女无地位?呸——市长书记陪我睡!”

  念到最后那句“市长书记陪我睡”时,白来创朝刚刚离去的领导同志那边看
一眼,伸了伸舌头,脸上做出了个夸张的表情:“我可不是说清河市的市长书记
啊。”应伯爵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们清河市的市长
书记,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没有人怀疑他们会同妓女睡觉。”孙
寡嘴、云里手、祝日念等吃国家饭的公务员赶紧跟着附合:“对对,贪官污吏也
是有的,但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领导干部还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是好官
清官,三七开,三七开。”

  性情率直的私营业主常时节哼了一声,不满地说道:“狗屁,什么三七开,
老百姓中间有个说法,把县团级以上干部全拉去枪毙,可能有个别冤案,要是两
个县团级以上干部枪毙一个,恐怕有不少漏网的。”此言一出,酒桌上众人大惊
失色,这帮声色犬马之徒,平时凑在一处讲讲荤故事、黄色笑话,或者上桑拿馆、
按摩房找三陪女鬼混,那是家常便饭,可是一旦涉及到敏感的政治话题,一般还
是缄口不语为妙,即使要说几句,也得顺着形势说话,一个基本原则是:学着报
纸上的腔调念白就是了。他们心里清楚,政治是他们的饭碗,不能随随便便就将
这只金饭碗打破。

  孙寡嘴打头表态:“常老板,这话说得太绝对了,贪官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么
多。”祝日念是银行干部,对数字有浓厚的兴趣,说起话来充满数字化的特点:
“贪官和清官,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即使再说得严重点,充其量也只
是三个指头和七个指头的关系。”云里手平时习惯于管理个体户,练就了一副大
嗓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粗声粗气地嚷道:“依我说啊,应该把说这种话的混蛋
老百姓全都拉去枪毙。”

  常时节红着脸欲待争辩,坐在一旁的应伯爵抢先开口,连忙出面打圆场,见
风使舵地说道:“大伙这是瞎起什么哄,常老板今天高兴,多喝了点酒,酒后失
言,说句把错话也是有的。”

  偏偏常时节不领应伯爵这份人情,脖子胀红得像只叫鸡公,直杠杠地说:
“谁说我多喝了酒?

  我一点也没多喝,说话百分之百清醒。“孙寡嘴摇头嘀咕说:”没喝多酒,
居然说出这种话,看来平时放松了政治学习,真的很容易出问题啊。“祝日念也
在一旁搭腔:”说得好,思想政治工作硬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白来创抽抽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什么气味?不知谁家打破了泡菜缸—
—酸!”谢希大捂着腮帮,像演小品似的哼哼唧唧一阵:“就是,我早都快酸掉
牙了。”众人哄地一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好几分。

  大伙说话的当儿,吴典恩一直皱着眉头没吱声,西门庆碰碰他的肩膀,说道
:“典恩哪,玩什么深沉,发表点高见吧。”吴典恩冷着脸,沉默半天,才说了
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说话要重证据。”西门庆想了一想,仍然不能明白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觉得此人高深莫测,即使平时常在一起吃喝玩乐的十兄
弟,也都摸不清他的秉性。一会儿像哲学家,一会儿像禅僧,一会儿像冷面间谍,
一会儿又成了花花公子,仿佛六月天上的云彩,喜怒无常的吴典恩,简直就是七
十二变的孙猴子。

  西门庆暗暗想道:对此人一得提防点,二得取经。于是转开话题说:“典恩
哪,我哥俩好久没凑一处乐了,啥时候有空一起去泡泡桑拿。”吴典恩把身子靠
拢来,小声说:“正合吾意。”

  跟着马上又补充一句:“就我哥俩,别再叫其他人,隔墙有耳。”西门庆表
面点头称是,心里却嘀咕道:连自家兄弟都小心提防,这吴典恩做人也未免做得
太精明了。虽然在心里头这般嘀咕,但还是同吴典恩约好了,第二天晚上去伊甸
园桑拿馆享受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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