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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东北过年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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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oolki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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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4-27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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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东北过年美食!
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在关东那疙瘩,过年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儿,特别是在孩子们的眼中
,整整三百六十五天才过一次年,这可是苦等苦熬了一年才来一次的大事。
所以,一进入腊月,童年时代的履虎尾们就开始扳着手指头盼年了。也不知
道经过多少代孩子们的苦熬苦盼,于是,在辽河流域,便有了关于过年的这
样一首民谣:
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二十四,写大字;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宰年肉;
二十七,杀年鸡;
二十八,白面发;
二十九,红封斗;
三十儿,走油;
初一,磕头。
“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腊月二十三是辞灶日,这一天啊,又被称为“过小年”。
什么是“过小年”呢?有人说,就是“小孩子过年”的意思。这话说得
也不错,不过呢,意思不够完整。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小打小闹地预演过
年”的意思。在汉语中,有一些字是无法说得一清二楚的,这个过小年的“
小”字,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跟“过小年”里的“小”字用法差不
多的,还有“小吃”,“小憩”,“小打小闹”等等。与此相适应的,就是
旧时舞台上的一些戏剧,如“小拜年”,“小上坟”等等的。
辞灶日的主角是灶王爷爷和灶王奶奶,关于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故事,
以及印刷、贩卖、购买、焚烧、张贴灶王爷的讲究,这些,俺们都不关心。
自己家灶王爷怎么烧掉的,又怎么买回来(要说“请”)的,俺们也不关心
。俺们小孩子关心的是啥呢?这第一关心的是灶王爷两口子是怎么上天去的
。套一句当代语言,是用什么交通工具送灶王爷老两口子上天的。
俺家对门邻居三肥子的奶奶说呀,灶王爷老两口子是骑着一只大公鸡上天的
。对此说法,俺是很怀疑的,灶王爷上天不单单是自己去的,还要带上灶王
奶奶,一只大公鸡两个人可怎么骑呀?三肥奶奶曰:
“好骑呀!就像咱们骑自行车一样,老爷们儿在前边使劲儿蹬,后座上
呢带着老娘们儿,老两口子就一块儿去了呗!”
三肥子家的灶王爷究竟怎么上天的不打紧,不过呢,当天晚上三肥子有
一条鸡腿啃却是千真万确的。
俺们家的灶王爷上天则没有大公鸡骑喽,俺外婆则曰:“沟巴胡咧,灶
王爷上天怎么会是骑大公鸡?那‘灶王爷马子’是管干哈的?灶王爷灶王奶
奶不骑马行吗?”
阿青、小非、雪个会问了:“灶王爷马子?啥是灶王爷马子呀?”呵呵
——灶王爷马子可不是灶王爷的“马子”,而是灶王爷的座骑。在俺们关东
啊,各种各样的蟋蟀非常非常之多。蟋蟀里边有一种个头非常大,像个蚂蚱
似的,叫起来“咕噜,咕噜”的,这种呢叫“油葫芦子”。个头比较小,生
在墙缝里,夏天孩子们捉来咬架争胜负的那种呢,叫“蛐蛐儿”。还有一种
,个头跟“蛐蛐儿”差不多,生在老百姓家灶台上,这种蟋蟀就叫做“灶王
爷马子”。你可别小瞧了灶王爷马子,就连《诗经》里边,还提到了它们呢
。
俺们关东人说话不会翘舌音,“赵钱孙李”的“赵”,俺们一读就成了
“灶”。所以呢,就像姓曹的小孩外号一定是“槽子糕”一样,姓赵的男孩
子呢,外号便无一例外的是“灶王爷马子”。
二十三这天,俺更关心的另一件事儿呢,就是借灶王爷的光,能有一根
又甜又脆,咬起来直粘牙的灶糖吃。
灶糖同今天孩子们所吃的糖可就不同喽。今天我们常见常吃的糖有两种
,一种是最常见的甘蔗糖,这种糖谁都知道,还有一种是用甜萝卜做的萝卜
糖,南方人大概就不清楚喽。俺们北方人都知道,有一种叫做糖萝卜的植物
,样子跟萝卜差不多,面面的很甜,富含糖份。俺在关东时,就种过一些。
把糖萝卜切碎了,和到玉米面了,贴出来的大饼子又甜又香,好吃极了。当
然,用糖萝卜制造的糖也不是灶糖。
灶糖同现代意义的糖是两回事,灶糖是饴糖,又叫麦芽糖,其主要化学
成分是葡萄糖。这灶糖一说起来话就长了,早头啊,咱们中国没有糖,直到
唐朝,才从印度传进制作甘蔗糖的方法(也有人说是东汉时传入的)。老祖
宗馋了,想吃甜食,除了蜂蜜之外,就是饴糖了。《诗经·大雅·绵》云:
“周原瞴瞴,堇荼如饴。”可见在先周太王时期,饴糖就已经非常普遍了。
灶糖是怎么做的呢?灶糖的制作方法,老一辈人偷着摸着的,不让外人
看,把它搞得神神秘秘的,这是怕别人把手艺给学去了。其实,灶糖的生产
原理很简单,上过高中的人都知道,不过就是把淀粉转化为葡萄糖的过程罢
了。
把几斤黄米谷子泡透了,注意保温保湿,遮光放好了,让它发芽;四五
天后,谷子长出了半寸长的白芽;把发芽的谷子连水磨碎了,这就是制作灶
糖的“酶”。把二十几斤小黄米煮成饭,晾一会儿,等不太烫手后,放入制
作得了的那种酶,拌和均匀了放起来,经过一段类似“发酵”的时间,黄米
饭里的淀粉便转化为饴糖,即灶糖了;把稀稀的糖取出,在热锅里煎熬成半
干浆糊状,取出后,晾一会儿不烫手了,就把它搓成条状;把半干的灶糖放
到屋外冻一夜,因为天气严寒,灶糖就凝固了,咬起来嘎巴脆。
还有一种做法,把熬好的糖糊摊放在案板上,撒上花生仁或者芝麻仁儿
,像擀面条似的擀成片片,再用刀切成一条一条的,叫花生糖或者芝麻糖。
灶王爷上天是定期准时向玉皇大帝打小报告去了,所以,要用灶糖先封
上他老人家的嘴巴,让他汇报的时候悠着点儿,话说得“甜蜜”一点儿。说
起来这灶王爷老两口子也怪可怜的,一年到头烟熏火燎的,到了年底,也就
落这么一小块灶糖吃。俺们孩子们呢,借着灶王爷的光,也能分到一块又香
又甜又脆的灶糖。
今年夏天回北方时,遇到了一位本家长辈,他告诉俺了灶王爷上天的具
体过程:
灶王爷灶王奶奶老两口子是骑着“高头大马”上天的。腊月二十三下晚
黑,各家各户要用秫秸扎成个“马头”的样子,摆在灶坑门口。还要端来一
盘灶餹,放在灶台上。然后,各家的老太太跪在灶坑前,对着灶王爷和灶王
奶奶的像,恭恭敬敬地磕仨头。磕完了先不忙站起来,跪地上念道:
“灶王爷,本姓张,
骑着马,挎着枪,
上“上方”,见玉皇,
好话多讲,坏话少讲,
“过年”(就是明年)高梁、谷子、麦子、苞米、大豆、小豆、绿豆、
芝麻、酥子……
多带点回来啊——”
这段话念道完了,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从盘里拿起一根灶糖,在
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嘴上抹一抹,随手递给站旁边儿卖呆儿的一个孩子。然
后,老太太把灶王爷灶王奶奶的像小心地从墙上揭下来,放在秫秸扎成的“
马头”上,划一根“取灯儿”,在灶坑里连秫秸带灶王爷像一起烧了,灶王
爷灶王奶奶老两口子就骑着高头大马,顺着烟囱上天了。灶王爷灶王奶奶是
“二十三夜去,初一五更回”,明年大年初一才“回来”呐。
二十五,磨豆腐
帖子开头提到的那首民间歌谣,从腊月二十三一直念叨到大年初一,主
要的内容不外是数落着“吃的”。这也难怪,庄稼人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
,图得啥?还不是“三个饱,一个倒”!就连圣人都说,民以食为天嘛!
“二十五,做豆腐”。磨豆腐倒不一定是非得在二十五这一天,早一天
晚一天都没什么。一过腊月二十,勤快人家的小媳妇儿就开始泡黄豆了。她
们按照婆婆的吩咐,从口袋里量出二升半或者是三升的豆子,淘干净了,放
进大盆用水泡起来。泡上两三天,等水分充分进入黄豆,豆子泡得圆圆的胀
乎乎的,泡透了,就可以上磨了。
村子里的磨是公用的,平时没人用,一到腊月底,家家都要拉磨磨面磨
豆腐,磨才忙起来。大伙儿都要用,那谁打头,谁打二?别担心,这头一两
天呢,各家各户的媳妇儿们就已经你商我量的安排好了次序。
二十五这天,排头一份儿的小媳妇儿起个大早,做好了早饭,打发完公
公、婆婆、小姑子、小叔子、男人、孩子一大家子吃完早饭,把家里的活也
都拾掇利索了,麻溜就去收拾磨道去了。
摆在路边的石磨成天价风吹雨淋的,落满了“隔能粪草”,埋啦巴汰的
。爱干净的小媳妇儿担来一担清水,仔仔细细地里外冲刷。磨扇子死沉死沉
的,自个儿搬不动,小媳妇儿就喊男人或是小叔子来帮忙。把磨扇子掀起来
,用刷子刷用水冲,顺着石棱一道一道地,挨着排地把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
磨刷干净了,摆正道了,小媳妇儿把头天晚上借来的毛驴牵过来,把驴
套在磨把子上,再用“蒙脸布”把毛驴的眼睛蒙严实了,吆喝一声“驾——
”,毛驴顺着光溜溜的磨道,拉着磨就转开了。
磨一转,事情就简单了。小媳妇儿站在磨旁,一勺豆子一勺水,往磨眼
里舀水填黄豆。毛驴拉着磨才转上两圈,不干不稀的豆糊糊就顺着磨沿淌下
了来……
不等日头升起三丈高,第一家的豆子已经磨完了。磨完了就不用管喽,
小媳妇儿端着盆只管走,那些像收拾磨呀、还毛驴呀等等的事儿,就都由排
在后边的人家来负责喽。
小媳妇儿回到家里,急着呼啦地支起那块四方形的白布来“隔”豆浆。
豆浆“隔”出来一大锅,“隔”剩下的豆腐渣呢,也有用,留着喂猪的。用
履虎尾外婆的话来说,就是“豆腐渣是外落(音烙)”,也就是白白得到的
意思。
“隔”出来的豆浆要用火煮开了,这煮豆浆绝对是个技术活,——雪个
、天使、七MM、衲子等人看到这里不服气了,切——不就是添柴禾烧开水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呵呵——你们可别不服气,俺得先问问你们,用小锅煮
过牛奶没有?你们能盖着奶锅一直在煮,既把奶煮开喽,又不让奶噗(溢)
出来吗?呵呵——俺估计呀,你们八成是像电影《列宁在十月》里的伊里奇
一样,把牛奶“噗”得满灶台都是吧!
把满满一大锅的豆浆烧开喽,大开大开的,使豆浆冒起来的泡沫高出锅
面半尺多高,泡沫从中间裂成两半。得!火候正好,这时候,在锅下停火的
同时,小媳妇儿把事先预备好的卤水一勺一勺地加进豆浆里面去……快看快
看啊(一大群的孩子们围着锅台在看呐),锅里的豆浆一瞬间起了变化,刚
才还浓浓的豆浆,里面出现了一片片棉絮状的豆腐花,出现了一丝丝的清水
,这就叫做“一物辖一物,卤水点豆腐”哇。
小媳妇儿把“点”得的豆腐汤子从锅里舀出来,舀到“豆腐包”里,豆
腐包其实就是一块放在“缸浅子”里的白布。舀满了,小媳妇儿把豆腐包对
着角扎上,上边再放块“盖帘子”,盖帘子上再压块石头——慢慢地把水压
出来。好!等着吧,再过半天,豆腐就做得了。
也有的人家呀,馋豆腐馋急眼了,等不及“隔”,就把刚磨好的豆子糊
糊舀出几勺子来,放锅里再加进去“雪里红”咸菜末,一起煮,这道菜就叫
做“小豆腐”。那年素青奶奶去世,俺们去帮忙抬杠子出殡,素青家就请帮
忙的吃“小豆腐”:盛上一大碗高粱米红豆干饭,上边儿再浇上一大勺子雪
里红炖小豆腐,那个香啊,你就造吧,俺们几个同学个个是一连塞了三四碗
进去。
今天的人们,每日里大鱼大肉的,会觉得,豆腐算啥呀?然而,当年在
庄稼院儿里,可不是天天都能逮着豆腐吃的。做豆腐费事巴离的不说,你家
里有那么多的黄豆吗?在关东,一斤黄豆能换二斤高粱米。在队里出一天工
挣十个工分,折合现钱五毛整,可是,黑市上一斤黄豆就卖一元钱,一斤豆
子竟然能顶两个工!辛苦了一年到头,落下的那点儿黄豆,得留点儿换豆油
的,得扣除点儿做大酱的。还能剩下多少呢,那不都有数的吗?所以呀,到
了年跟前儿,做上几板豆腐,吃两顿新鲜豆腐,吃两顿冻豆腐,在庄稼人眼
里,已经是相当幸福的生活了。
其实,不单单是庄稼人如此。在咱们中国,豆腐历来被视为上等食品。
例如,不食荤腥的出家人,最喜欢的乃是豆腐与面筋。再譬如,老老年的那
些知识分子们,都把豆腐豆腐视为“本分”,他们认为呀,人生在世,有豆
腐吃就算够本了。
小说《说岳全传》中,大将牛皋奉命前往藕塘关增援。藕塘关总兵姓金
名节,设酒宴招待牛皋。牛皋说:“幸喜这酒席请我,还见你的情。若是宴
请元帅,你就有罪了。”
金节忙问道:“这却是为何?”
牛皋道:“俺元帅每饭食,总向北方流涕,因二圣却在那里坐井观天,
吃的是牛肉,饮的是酪浆。如此苦楚,为臣子的就吃一餐素饭,已为过分。
俺们常劝元帅为国为民,劳心费力,就用些荤菜,也不为罪过。元帅被俺们
劝不过,如今方吃些鱼肉之类。若见这些丰盛酒席,岂不要恼你?”
金节听了,连声谢道:“多承指教!”
牛皋道:“索性替你说了罢!等俺元帅来时,你若是请他吃饭,一定不
要忘记要做几样豆腐给他吃,俺元帅最喜的乃是豆腐也。”
金节忙问:“这又是为何?”
牛皋道:“呵呵,俺家元帅当年在河北大名府内黄县小考武孝廉时,只
因为吃了豆腐,一考便中。元帅道‘君子不忘其本’,故此,最爱豆腐是也
。你请他吃豆腐,他岂能不高兴?”
金节道:“原来如此,越发承情指教了……”
呵呵,古典小说的审美观念与今日不同,把岳飞元帅描写成腐儒了。
关于豆腐还有个笑话,就是:“虽说豆腐是命,但是见了鱼肉,俺就不
要命了。”这笑话人人皆知,不说了。
二十六,宰年肉(下)
腊月二十六一大早,队长赶着一口大肥猪进了俺们的“光棍堂”。
关东庄户人家,青菜萝卜几乎吃了一年了,到了年跟前儿,过年了,该
落得一块肉吃了。于是乎,腊月底,家家户户都请杀猪的屠夫上门,支起大
锅,宰杀年猪了。
俺插队那疙瘩的风俗,宰猪的人家在宰猪的当天,要请一次客,请上几
位尊贵的客人,来家里造上一顿猪肺、猪血、猪肠子。怎么就吃这些呀?没
有别的吗?对,就这些。俺插队那疙瘩的农民实在是太穷了。那些年啊,杀
年猪的时候,除了留一点大年初一、初三包饺子的瘦肉,再留两疙瘩炖酸菜
粉条子的肥肉之外,好肉基本上全都送县城里去换钱了。猪心、猪肚、猪肝
这些是好东西,是留着大年三十儿下晚吃的,是留着待客的;猪头呢?猪头
是留着“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烀猪头肉吃的。猪肺、猪血、猪肠子这些杂
碎,虽然上不了大席面,可是总算是荤腥吧,炖上一大锅铆着劲猛造一气,
总比白菜萝卜强吧!
队长家昨天宰猪,请来“坐席”的客人有副队长、会计、贫协主席、打
头三叔,还有杀猪的屠夫何大爷这么几位。捎带着呢,也把俺们几个插队青
年给喊了去,用队长的话说叫“人多了热闹”。
吃席吃到一半的时候,队长开口问老大,过年回家要不要带点猪肉回去
呀,要不要买口猪自己杀呀?
老大于是便委托队长帮我们青年找一口大小适宜的杀肉过年。在老大与
队长谈判价格的时候,俺想起来一件事,急忙插嘴问道:“俺们人有六个,
而一口猪仅有四条腿,买猪杀肉,杀完了可怎么分啊?”
吃席的人一起大笑了起来,纷纷说道:非得一人一条腿呀,杀猪的帮你
们把肉分开,分成六分,你们六个人抓阄,摊上哪份算哪份,不就结了?
队长有队长的路子,第二天早晨,俺们正吃早饭,队长推开屋门,把一
口大肥猪赶进了“光棍堂”。
杀猪工程是后半晌三点来钟开始的,屠夫何大爷系好了围裙,扁起了袖
子,抄起了明晃晃一尺多长的杀猪刀,笑嘻嘻地说道:“行了,春生啊,你
们把猪捆起来吧!”
俺们六个一起上前,把栓在树上,饿了大半天的肥猪按倒在地,四马躜
蹄,捆了个结结实实,抬到了摆在院子里充当杀猪案子的饭桌上。
肥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案子上轻轻地挣扎着,大声地嚎叫着。何大
爷扳起猪头,找准了地方,用刀刃刮了刮猪脖子上的毛,露出了一小块雪白
的猪皮来。
何大爷把一尺多长地刀子倒握着举了起来,对准了地方,比了一比划,
猛的就是一刀插到底。案子上的肥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击蒙了,不挣扎了
,嚎叫声也暂时停了下来。
何大爷换了把手,正握住刀柄,往后猛一用力,把刀子拔了出来。
随着肥猪的猛一声嚎叫,一股鲜血像箭一样从猪脖子里喷射而出,溅在
盛着一盆底儿盐水的接血盆里。肥猪终于明白过来了,拼命挣扎着,没命地
嚎叫着。我们总是说“杀猪般的嚎叫”,“杀猪似的嚎叫”,呵呵——果然
如此啊。
肥猪身体里的血可真不少,接血的老大半弯着腰扶着盆,足足接了有三
五分钟。猪血越流越慢,猪的嚎叫也一声低过一声,终于,猪不再挣扎,不
再嚎叫,猪血也不再流,死翘翘了,杀猪的第一道工序结束了。
接血盆端走了,何大爷割断了死猪腿上的绳子,左手捏起猪后小腿上的
皮,右手的刀子在皮上切割开一条小口。何大爷转身放下杀猪刀,提起了那
根四五尺长的捅猪皮的铁签子,顺着猪腿,向上捅去,捅啊捅,四处都捅到
了。等捅得差不多了,何大爷开始吹猪了。何大爷双手掐住猪腿上的皮,像
吹气球似的往里边吹气,吹几口,停一停,捏紧了气口,用猪签子在猪身上
敲一敲,把签子没捅到得地方也敲“离了胡”。慢慢的,猪就像个大气球似
的膨胀了起来。
这时候,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何大爷一边吩咐烧火的继续添柴猛烧
,一边往锅里加了两瓢凉水,接着摆手招呼我们把猪抬过来,扔锅里烫。我
和小秃两个一使劲,把猪提起来,放进锅里。圆鼓鼓的大猪在开水里一动也
不动,这可真是所谓的“死猪不怕烫”啊。
等猪上上下下,浑身都烫遍了,何大爷招呼烧火的赶紧停火,晾上一小
会儿,何大爷抄起刮猪毛的小刀,开始往下刮毛,黑毛黑水随着刮毛刀往下
淌落,露出雪白地猪皮来。等猪身上的黑毛刮掉之后,黑猪变成了雪白的一
口大肥猪。
下一道工序是开膛了,刮得干干净净的肥猪被抬回到案子上,何大爷抄
起另一把锋利的短刀,从猪喉咙处刺进去,用力向下割,一直割到猪屁股处
,给肥猪来个大开膛。割完了口子,何大爷把猪肚皮朝天摆“正道”了,双
手各拉住一边,往外一用力,猪的内脏就全暴露出来了。
何大爷用刀子割断猪的气管食道,割断各种系带,割下猪的大肠头,然
后,把猪的各种内脏器官一一取出,大肥猪的腔子里很快就被掏空了。
再下一步是,何大爷用刀子把猪头割了下来,在猪耳朵上刺了一个小孔
,用绳子穿好,转身递给老大:“挂梁上吧!留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烀的。”
接下来洗肠子刮肚子的经过俺就不说了吧!呵呵,这个过程太埋汰了,
味儿冲鼻子,太难闻了。坛上的老少爷们倒没关系,就怕JJMM们听了,恶心
啊。
何大爷的手脚够利索的了,天刚黑,也就是五六点钟的光景,一大锅的
猪肠子就炖熟了,一大盆的红豆腐也炖得了(履虎尾按:黄豆做的豆腐称白
豆腐,而猪血呢,就是红豆腐了),一大盆的猪肺炖土豆子也端上炕桌。与
此同时,对面锅里的一大锅高粱米红豆干饭也闷熟了。
于是乎,“光棍堂”的大炕上,两张饭桌并排摆开,插队知识青年宴请
生产队全体干部的年终盛宴开始了……
二十七,杀年鸡(上)
腊月二十七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开始宰杀年鸡。宰多少只呢,母鸡一只
也不宰,而公鸡则糟糕,除了留下一只,留着它打鸣踩蛋之外,其余的公鸡
一只不留,统统刀抹脖子,死啦死啦的有。
在关东庄稼院里,家家都要养上一群鸡的。开春的时候,每家每户户都
抱(孵)上一窝小鸡崽,十几不到二十只的样子。到了夏天六七月份,小鸡
崽慢慢长大了,已经能分辨出公母来了。到了八月十五,大一点的小公鸡就
够一刀菜的了,贪吃一点儿的人家,在中秋节那天下晚儿,就挑大个的小公
鸡宰上一只,打牙祭解馋。到了腊月底呢,所有的公鸡只留一只来,其余的
,统统杀掉。
现在的广东人,专吃嫩母鸡。老广们还给各年龄段的母鸡分别起了名字
,尚未开裆下蛋的小母鸡称为“鸡项”,下蛋的老母鸡叫做“鸡乸”。食在
广东啊,老广的嘴巴刁钻得很,不吃“鸡公”,不爱吃“鸡乸”,专门要吃
“鸡项”;不炖,不烧,专吃白斩嫩母鸡。
在俺们关东可不能这样,小母鸡还留着开春下蛋的呢。那个时候,生产
队里分不了几个钱,一年吃的的油啊盐啊的,都得用鸡蛋来换,都从老母鸡
得屁股门里出。俺们关东有句口号说得好:“老太太三桩上心事,闺女、外
孙、老母鸡。”母鸡每当下了蛋,“咕咕咕”地叫个不停。老太太下炕出门
,颤巍巍地出来拾蛋,家里再困难,也要给刚下完蛋的母鸡抓上一把米吃。
公鸡就不行喽,斗架,惹事,还不长肉,不长膘,养着它,还不够它吃
得多呢,哪有那么多的鸡食来喂它呀,不杀喽咋的?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人
人都怕胖减肥,爱吃瘦肉。那个时候,人的肚子里没有油水,光想着吃猪肉
,而且是肥猪肉,咬一口肥腻腻的,满嘴油,令人回味无穷。而公鸡的肉呢
,又柴又干,没一点儿油水,还塞牙。吃公鸡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雪个天使会问了,既然不爱吃公鸡,为啥不把它卖掉换钱啊?
卖掉?说得好听,你知道什么价钱吗?当时关东农村的黑市上,一斤黄
豆能卖一块钱,一斤玉米面或者高粱米卖五毛钱,一斤公鸡卖多少钱啊?你
猜猜,猜不着吧,告诉你吧,连毛的活公鸡,才卖三毛八分钱一斤!
不信?你不信俺也没办法,俺们插队青年从生产队买鸡,就是这个价钱
。社员们等钱用,把鸡送到供销社,公家的收购价钱也是三毛八一斤。整个
台安县城,整个关东的农村,统统都是这个价钱。当然喽,你要是要是把鸡
运到了奉天、吉林、鞍山等大城市里,价钱能卖高点儿。可是,当时谁敢啊
?那可不叫长途贩运,那叫“投机倒把”啊!投机倒把是犯法的,被捉住了
是要游街的,捣腾的东西是要没收的。再者说了,多卖的那俩钱儿,还不够
打尖路费的呢,这不成了赔本赚吆喝吗?
难道,难道公鸡就这么败家,就根本喂不肥吗?答案是肯定的,喂不肥
,公鸡怎么喂也喂不肥。履虎尾当年插队时候没喂过鸡,而招工回城后呢,
却曾经亲自喂养了两只公鸡,这个体会呀是特别的深刻。
那一年,文革已经成为强弩之末,上山下乡运动也接近了尾声。最初几
茬插队青年基本上都招工回城了,新下乡的中学生不好好干活,就等着走个
过场,熬满两年招工回城。这些小年轻啊,下乡前,没好好读过书,光顾着
学工学农大批判了;下乡后呢,没有书念了又不愿意干农活,整天“闲得腚
疼”。俗话说“下雨天打孩子——这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总得没事找事,
找点儿活计做吧?那做什么呢?呵呵——于是乎就打架、斗殴、拍婆子、抢
军帽,抽烟、喝酒,外加偷鸡摸狗呗!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偷鸡摸狗的这些子坏事,你总得到别得村子里去
吧?可是呢?不!这些个没皮没脸的坏小子们啊,专门扒本村的鸡窝,专门
偷本村老百姓家里的鸡,把贫下中农们都给偷怕了,每天下晚不等天黑,就
把鸡全都轰进屋子里去了,你总不敢破门而入,进人家家里公开去抢吧?
农村偷不到了怎么办?这帮小子就杀回城来偷。
城里还有鸡?当然有啦,还不少呢。那个时候啊,是统购统销,计划经
济,什么都要票,凭票供应。城市里的居民,每月每人发给半斤鸡蛋票,凭
票去副食品商店买半斤鸡蛋。半斤鸡蛋才几个啊,能够吃吗?于是,中小城
市里的居民就自己喂养母鸡,每天拣俩蛋吃。那个时候,差不多家家门口窗
户底下都砌着鸡窝,都养上几只下蛋的母鸡。天亮了把鸡放出来,让鸡自己
在院子里找食吃;天黑了,鸡自己就会回窝上架。家里的剩饭剩菜就不浪费
了,另外,每天再买上几斤菜叶子,剁碎了,撒点儿玉米面,搅拌搅拌喂鸡
。
我母亲跟别人家一样,也在窗下垒了个鸡窝,喂养了一大群鸡。俺每次
回家,母亲都给俺炒鸡蛋吃。不过不能白吃,吃完了鸡蛋,要给鸡剁菜叶子
喂食。
那一天,履虎尾正在办公室批改学生作业,小弟弟提着两只鸡来找俺了
。原来,家里的鸡窝遭到知识青年的洗劫,原来引以骄傲的一大群七八只鸡
,一夜之间,只剩下两只公鸡了。母亲怕臭小子们再次光顾,就吩咐小弟说
,把鸡送你哥学校里去吧,那里是市中心,没人敢去偷。
就这样,弟弟从房前屋后拣回几块砖头,在俺宿舍窗下砌起了一座鸡窝
,两只公鸡就安置在俺工作的学校里了。由是以往,俺履虎尾也成了养鸡专
业户了。
二十七,杀年鸡(下)
鸡真聪明。
本来俺还在替鸡发愁,这冷丁地从城市郊区迁移到市中心,人(鸡)生
地不熟的,它能适应吗?谁成想,还没等过一个礼拜,俺的两只鸡就在学校
里扎下了根。这两只鸡呀,鸡窝搭好后,把它们往里塞了一次,就认识家了
;同其它的鸡们玩了一会儿,就合群了。每天早晨鸡窝门一开,就自己跑到
操场上鸡群里去,直到天黑了才回家睡觉。
俺的两只鸡都是不太纯种的来杭鸡,一只是白色的,另一只白里透黄,
都是公鸡。俺那时候很土气的,也不知道给鸡起个好听的名字例如阿黄阿白
什么的,就直截了当的称它们为:白公鸡、黄公鸡。
学校家属院儿里,每家每户原来也都养的有鸡,不过呢,绝大多数都是
母鸡,留下蛋的,而且,都是本地土鸡。这土鸡要是留到今天,就吃香了,
可是那个时候中国人还不太懂得土鸡与洋鸡的区别,光知道个儿大就好。
俗话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俺这两只新来的公鸡,很快就得到了鸡
群的认可,得到母鸡们的青睐。学校操场上的鸡群里,虽然也有两三只公鸡
,可是,它们长得什么样子呢?肥肥的,圆圆的,脚短短的,个子矮矮的,
颜色灰灰的。跟母鸡比起来,虽然漂亮一点儿,但是也有限。而俺的这两只
鸡呢,个子高高的,腿长长的,颜色白白的,冠子红红的,脖子昂起来,真
有点儿“鹤立鸡群”的味道。于是乎,它们俩就成了母鸡们追星的对象,只
要它们两个一出鸡窝,叫上两声,操场上的母鸡们就立即奔跑过来,众星捧
月似的围着它们两个转。
刚开始的时候,原来的土公鸡当然不服气,仗着年长经验丰富,向后来
的竞争者发起了攻击。俺的两只公鸡毫不畏缩,沉着应战,几个回合下来,
便把土公鸡抓咬得满脸是血,缩着脖子狼狈逃窜。说起来也有趣,俺的黄公
鸡白公鸡两个人(呵呵,鸡)从来不自己争斗,也不知道它俩是怎么达成“
母鸡分配协议”的,反正一直是相安无事。而对别的公鸡时,它俩抱成一团
,打起架来总是两个并肩齐上。
还没满一个星期,这两只公鸡晚上回窝睡觉的时候,就不单单是自己回
来了,总是有一两只母鸡跟着他俩回来。呵呵,头两天,母鸡的主人还以为
母鸡是被人偷走了,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喂鸡的时候,却发现晚上不归家
的母鸡又跑回来吃食下蛋了。鸡的主人就犯了疑,这母鸡、这两下晚儿跑哪
去了?等到天要黑了,鸡的主人就注意观察母鸡的动向,终于发现,自己家
的母鸡,跟着黄白两只公鸡走了。于是乎,丢鸡的女老师不答应了,跑到俺
的门前大喊大叫起来:
“春生,恁怎么也不管管恁家的公鸡?又把俺家的母鸡给领走啦——”
跟来看热闹的几个女老师也随着帮腔瞎起哄,在俺的窗外嘻嘻哈哈笑成
一片……
一个多月过去了,俺的两只公鸡越长越高,可是,光长个子不长肉,这
可怎么行?过年还要杀它们吃肉呐。
一个礼拜天,小弟跑来了,给鸡送来了一大串蚂蚱。这是小弟费了半天
的劲,在红薯地里一只一只捉的,用草梗在蚂蚱脖子上穿起来,穿成了一串
。不是想着赶紧催肥嘛。
俺赶紧跑到操场上,嘴里“咕咕”的招呼两只公鸡。黄公鸡的眼睛真尖
,一眼就看见了俺手里的蚂蚱,立即向俺冲过来;白公鸡也瞧见蚂蚱了,甩
开围在身边的母鸡不管了,“够”着头跟俺跑回了宿舍。
俺左手拿着蚂蚱串,右手摘下两只蚂蚱,扔在地扳上喂公鸡。
“蚂蚱之于鸡,犹如大米之于老鼠也。”俺本来以为,两只公鸡见了地
上的蚂蚱,会立即啄起来吞下肚去。谁知道这两只公鸡,一左一右站在俺的
身旁,对地上的那两只蚂蚱视而不见,偏着脑袋,各用一只眼睛,盯紧了俺
左手里举着的蚂蚱串。俺心里纳闷,猛地想起一句成语来,此情此景,真可
谓是大奸雄司马懿之异相——“鹰视狼顾”啊。
《三国演义》里的司马懿,生具异相,罗贯中在第九十一回是这样写的
:
太尉华歆奏曰:“先时太祖武皇帝尝谓臣曰:司马懿‘鹰视狼顾’,不
可付以兵权,久必为国家大祸。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诛之。”
《三国演义》是小说家言,难以为准,在正史《晋书》中,提起到司马
懿的相貌,却是仅说了“狼顾”,未曾提起“鹰视”二字,《晋书•
高祖宣帝本纪》中描写道:
“帝(司马懿)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魏武察帝有雄豪志,闻有‘
狼顾’相。欲验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顾,面正向后而身不动。”
《晋书》中的司马懿仅仅是有“狼顾”之相,所谓狼顾,就是“面正向
后而身不动”,是说司马懿在身体与肩膀一动不动的前提下,能够把脑袋向
后方旋转一百八十度也。
“鹰视”的本领,司马懿并不具备,那是几百年后另一位著名奸臣的异
相。
据《新五代史·唐明宗家人传》中记载,后唐时期的奸臣“秦王(李)
从荣,其为人轻隽而鹰视”。
“鹰视”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们知道,走兽的两只眼睛是生在头部的正
前方的,而鸟类呢,眼睛却是生在头部的两侧的,一边一个。鸟在天上飞,
四下打量的时候,两只眼睛能够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地观察。可是距离近了,
鸟类就无法用两只眼睛观看一个目标,它只能侧着脑袋,用一只眼睛进行观
测。
“鹰视”与“狼顾”连在一起,这个成语用来形容胸怀野心,不露声色
,准备突然扑上,置对手于死地的意思,即“窥视而欲有所攫取”者也。而
今天俺的两只鸡,居然对扔给它们的蚂蚱不理不睬,如此这般“鹰视狼顾”
地注视着俺,注视着俺手中的蚂蚱串,俺不由得大惑不解:
“看什么呀?不给你们给谁呀?这一串不都是给你们俩吃的吗?快吃地
上的,等吃完了,俺再给——”
突然之间,黄公鸡猛地跳将起来,用它的尖嘴来啄俺的左手。俺吃了一
惊,手一抖,蚂蚱串向下掉去。还没等落到地上,白公鸡伸嘴一接,将一串
蚂蚱叼在口中。白公鸡一转身,向门外窜去。黄公鸡紧随其后,也逃出了俺
的宿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令俺莫名其妙。俺愣了一下,和弟弟急忙追了
出去看个究竟。
操场之上,白公鸡衔着蚂蚱串,昂首挺立在那里——
黄公鸡站在它身边,嘴里学着母鸡的声音,“咕咕咕”地叫着——
一大群老母鸡听见黄公鸡的叫声,争先恐后地飞奔而来——
白公鸡一低头,把蚂蚱串放在地下,用它的爪子把串在一起的蚂蚱分开
——
母鸡们一声不响,只顾低头啄食——
俺的黄白二公鸡,嘴里继续“咕咕”地叫着,居然一口也不去吃……
俺气急败坏,操起一把大扫帚,朝着黄白二公鸡狠狠地打去:
“你这败家的鸡!你这吃里扒外的鸡……”
二十八,白面发
“二十八,白面发”,这一句说的是呢,到了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都
要和白面,发白面,蒸白面大馒头。
“蒸馒头有啥稀罕啊,你们北方不是天天吃馒头吗?”这样的话啊,俺
履虎尾没少听别人说。关里人,南方人都这样认为的。呵呵,大谬不然啊。
履虎尾少年时热爱家乡,又“爱上层楼”,遇见外地人,总是跟人家抬
杠。管湖南湖北的,叫“蛮子”;山东河北的,是“侉子”;京东唐山一带
的,是“老坛儿”(tar,第三声)。
跟人斗口最厉害的一次,是跟一个上海人。在火车上俺同那个上海佬“
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先是各自夸自己家乡好处,他夸着黄浦江外滩南
京路;俺回敬以白山黑水松辽大平原。夸着夸着,就变成了互相攻击,互相
指责对方的弊病。他说俺们东北这不好那不好,俺说他上海这糟糕那糟糕。
吵着吵着,那个上海人突然说道:
“你们东北人整天吃馒头,谁受得了?”
俺一听,立即反驳:“什么?整天吃馒头,做你的清秋大梦吧,到东北
整天吃白面馒头,你想得美!”
上海人觉得很奇怪,于是就不跟俺吵了,他很好奇地问道:“不吃馒头
?那你们每天吃什么?”
吃什么?呵呵——如今的东北呀,大米白面不稀罕了,有的是,可着劲
造,管够。可是过去呢,早头可不是这样的啊。
老老年子,火车出了山海关后,你就从车窗往两边看吧,辽河平原、三
江平原之上,庄稼地里种植的几乎全是高梁苞米谷子大豆。俺们东北的老百
姓呢,不管是城里头还是庄稼院儿,一天三顿饭不是高梁米,就是苞米面。
偶尔逮着一顿小米饭,你看吧,能把全家老小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欢天喜
地的。
在俺们关东,吃的粮食分成两大类,一类叫做细粮,另一类叫粗粮。大
米白面这些好吃的就是细粮,而平时吃的苞米面、高梁米,还有小米、稗子
米等等的,属于粗粮。细粮好吃,但很少,一般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
一顿半顿的。俺们关东有句俗话:“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说的就是这种
情况。不管是奉天城里的大帅府,还是住破庙的要饭老花子,每年大年初一
的头顿饭,家家户户都有顿白面饺子吃。
既然是细粮好吃,粗粮擦嗓子难咽,那,为啥还光种高梁苞米,不多种
小麦和水稻呢?这是因为小麦产量太低,农民种不起。特别是在俺们辽宁,
天寒地冻的没法种冬小麦;而且,辽宁不比吉林黑龙江,土地的肥沃程度不
够,春小麦的产量太低,俺插队下乡的地方亩产不过一百来斤。(参见四大
累)而种水稻呢,要脱光了脚,站到水田里插秧。俺们关东冷啊,俺们关东
地处寒温带,春天的水田里,冰冰凉,站进去一会儿就抽筋儿。年轻时候或
许还能挺得住,等到老了,要落下老寒腿毛病的。
细粮少,吃的人也少,一般人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等“九一八”小
鬼子来了以后,那就更是不得了喽。小鬼子欺负咱中国人欺负的蝎虎。但凡
你是个中国人(那时候,中国人不能说是中国人,你得自称是“满洲国”人
),就不许随便吃细粮,你有钱也不行。细粮是军用品,“满洲国”要统一
配给,中国人不得买卖不许随意吃。平常日子要是吃了大米白面,让小鬼子
发现了,抓进去辣椒水老虎凳就有你受的了。
由于白面太少,大年初一、初三、初五这三天早晨,老百姓能吃上三顿
饺子,一年里其余的日子,就统统的全是高粱米饭、苞米面大饼子了。履虎
尾曾经问过老母亲:“不是说‘二十八,白面发’吗,过年了不都得蒸馒头
吗?”母亲说:“不蒸了,就那点儿面,还蒸啥馒头啊?”俺问:“那,给
老祖宗上供呢?”母亲笑了,说:“老祖宗上供能用几个馒头,还用得着自
己蒸,费那个事去呢,进奉天城从饭馆捎回来几个不就结了?”
母亲说,直到“光复”了,咱们家过年才自己和面蒸馒头。有年头不蒸
馒头了,都不会蒸了。面该怎么和,怎么揉,怎么发;面发好了怎么兑碱,
这些全都忘得光光的。光复后头一回过年蒸馒头,俺家特意把一位见过世面
的老亲戚请来做指导。那个亲戚其实也不懂,可他呢,抄着手不懂装懂愣充
大瓣蒜:
“蒸馒头的关键是和面,蒸馒头的面可不能和软了,兑水的时候水可别
加多喽,少加水,把面和得硬硬的,使劲儿“揣”(就是揉)。一般人那可
“揣”不了,老娘们儿都靠后站,蒸馒头的面,得二十几岁的棒小伙子才揣
得动!”
母亲笑着说:“听他这么一讲,老娘们儿揣不动,揣面得棒小伙子。得
,俺们几个媳妇往后退吧,让你几个叔叔来。几个棒小伙子撸胳膊挽袖子轮
流着上阵,一个个累得满头汗,呼哧呼哧的,就为了揣那么几斤面,硬是把
盛面的瓦盆子给“摁”掉底儿了……”
打那以后呢?以后哇,“二十八,白面发”,咱们就按老规矩来喽——
腊月二十八的头天下晚,各家各户就把白面和好了。面团儿在瓦盆子里
和好了,在盆上盖个盖帘子,用棉被蒙着,放在炕头上,热乎乎地“捂”上
一宿,让它发酵。第二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八那天,家家户户都揣面揉剂子蒸
白面大馒头。面剂子搓得了,摆在笼屉里上锅蒸。灶坑里添上柴禾一个劲地
猛烧。等锅盖上冒大气了,行了,停火吧,老太太坐到炕头上点起一袋烟。
等老太太的一袋烟抽透了,笼屉里的馒头就蒸熟了。笼屉盖子一掀开,满屋
子热腾腾的那个香,那股馒头特有的香气直往你鼻子里钻。馒头出了屉,摆
盖帘子上晾着,家里的大人孩子全都围过来看。疼孙子外孙的奶奶姥姥随手
捏起一个热馒头,把馒头掰开,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递给馋得直流口水的
娃娃们。爷爷呢?老头子从炕柜抽屉里,寻摸出一盒红印泥。再去柴禾垜抽
出一根秫秸,从秫秸稍头折一段回来,放案板上用菜刀截下一段,秫秸的横
截面圆圆的像是一枚圆图章。等馒头凉透了,不沾手了,老头子挑出六个馒
头,要挑大小匀溜没破皮的。老头子左手捏着馒头,右手拿着秫秸棍,秫秸
头在印泥上蘸一下,然后,仔细地在馒头的正中间,按下一个红印。六个馒
头都盖好了红印,摆在两只盘子里,一盘三个,三个馒头摞一落。老头子把
两只盘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里供奉着的老祖宗牌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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