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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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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就这么定了

  大堂上一片寂静,如此之多的人竟鸦雀无声。叶巡抚对叶小天果然是有偏袒之意的,他一再重复提醒的这句话,大家都听得出来内中的含意。

  叶巡抚是贵州流官系统的最高官员,作为流官系统的代表人物,先天上和土官系统就处于对立状态,别看安老爷子亲自前来相迎,叶巡抚则搀扶安老爷子同乘一车,大家一团和气,但是由于派系的不同,彼此根本利益的分岐,必然属于对立阵营。

  而叶小天属于土官系统,却来自于流官系统。两三代后,他的子孙很可能已被同化,彻底成为土司阵营的一员,但是至少在目前,流官派对叶土官是有亲近感的,而叶土官对朝廷也必然比那些传统的土官更具认同感。

  这就注定了在叶小天和展、曹、张三家的纷争中,叶巡抚从感情上要倾向于叶小天一方。只是在田妙雯出现以前,叶巡抚显然还没找到可资利用的借口,所以态度不太明朗。

  而现在,他是决心利用田妙雯的供词大做文章了,只要叶小天承认与田妙雯并没有私情,他和田妙雯绝不会成为夫妻,那么叶巡抚就可以把田妙雯的供词做为重要判案依据。

  叶小天会怎么决定呢?田妙雯刻意地不去看叶小天,但她也不知道该把目光看向哪,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卟嗵起来,叶小天会怎么回答?她不确定,她真的不敢确定。

  女人,哪怕是再美的女人,在一个位高权重很容易得到女人的男人心中,大多也不会重过他的江山。为了博褒姒一笑屡屡燃起烽火戏弄诸侯的周幽王,如果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会让他丧身亡国,他还会点那把火吗?

  叶小天现在就清楚地知道,不管他有多少理由可以狡辩,他一连杀了四个土司的事都不是可以善了的。而现在有了田妙雯的供词,以自卫杀人判决,结果便可大大不同。

  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他将付出的代价即便不是性命,也将极为惨重,他会怎么选择?堂上除了田妙雯,其他所有人都是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在看着叶小天。

  每个看着他的人,都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自问:“如果是我,我如何选择?”

  三法司以及听审的众权贵,几乎在刹那之间就做出了选择,哪怕是其中那些比较好色,望着田妙雯的绝色容颜心旌摇动的男人,也明白有了江山就有美人,没了江山就是有美人也守不住!

  拄着水火棍站列两旁的衙役们在扪心自问,就是坐在案后的叶巡抚都不免向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安老爷子抚着胡须想了想,轻轻笑了,这个问题还用问么?任何一个有志气、有志向的男人都应该明白该如何选择。

  “现在么……”

  叶小天的声音陡然一顿,不是他故意拿跷,是他一说话,突然发现有回音儿,被如此安静的场面吓了一跳。叶小天道:“现在,叶某会向田家求亲,迎娶田姑娘。”

  每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公堂上明显地响起了“呼”地一声,那是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所造成的声浪。

  “有情饮水饱?”

  那是不愁没饭吃的少爷小姐们躺在罗汉榻上,懒洋洋地吃着点心水果,翻看话本儿解闷时穷扯淡的话!这些官绅们才不信,不过他不信并不代表他希望别人也和他一样现实。

  人间自有真情在,很好!这样的人间才有希望、才有盼头啊!众官绅们欣慰地看着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叶大头,在精神上给予了他绝对的支持。

  田妙雯虽然一直没有看向叶小天,可她的耳朵却一直在紧张地竖着,就像一条嗅到了危险的狐狸,直到听到叶小天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她胸中那头快到跳出嗓子眼的小鹿才突然安稳下来。

  这时田妙雯才看向叶小天,眼睛有些发热,泪光隐隐,却被她强行抑制着,她才不要感动的掉眼泪,田大小姐丢不起那人。

  叶小天这时也看向了田妙雯,他如今手握大权,不再是一个小人物了。但是多年来养成的一些市井习气还是没有变,他依旧保持着很多本色,也许他一辈子也无法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政客了吧。

  叶小天看着眼波欲流的田妙雯,心想:“人家能为我抛头露面,我能为了保全自己出卖她吗?得了,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叶小天这里寻思着做一个快乐的放羊娃,院子里却有一只属于他的羊儿跑掉了。

  此刻堂上无比安静,发生在公堂上的一切,守在庭院中的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展凝儿看见田妙雯来时,就知道她是为叶小天而来。

  展凝儿不清楚自己的这位闺中好友究竟为什么和她的伯父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因为这层关系,两人之间显然产生了隔阂,至少此时一身重孝的她,是不方便上前和悬赏要杀自己伯父的田妙雯叙旧了。

  紧接着田妙雯上堂作证,竟尔会发展出这样的结果,展凝儿实在无法接受,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如何是好,看到叶小天和田妙雯“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她心里承受不了。

  展凝儿一转身就向衙门口儿奔去,至亲之仇,情郎之困,现在又有田妙雯的横刀夺爱,她实在没有勇气继续站在这里了。展凝儿还没冲到衙门口,身旁“呼”地一声,一道白影用比她更快一倍的速度冲了出去。

  展凝儿扭头一瞧,只来得及看见乌青一块、铁青一片的一张侧脸,那是田彬霏。

  大堂上,展龙一声狂笑,指着叶小天和田妙雯对叶梦熊道:“抚台大人,他承认了!他承认了!我就说他们两个是早已勾搭成奸,田妙雯在安府声称受到家父迫害,所以悬赏取家父性命,就是为了帮叶小天争取道义……”

  叶梦熊暗暗叹了口气,本来这是一个极好的借口,少年人呐,色关难过。本以为有田家姑娘作证,可以顺水推舟解决此案了,谁料却又落得这么一个结果。

  除非弄清楚叶小天和田妙雯是否早已有了私情,否则既无其他人证又无物证,作为叶小天的未婚妻子,田妙雯的话如何能够作为判决此案的有力证据。

  叶梦熊打起精神,正想着该如何引导此案,依旧按照自己先前的想法发展,杨应龙忽然清咳了一声。

  依照先前的约定,杨应龙是需要力保叶小天的。看了田妙雯仗义作证、田大公子愤而离开的一出好戏后,杨应龙觉得更应该力保叶小天了。

  为什么?因为他想谋夺天下,所以要他最大限度地招兵买马、扩充地盘,这个过程就是他实力的积蓄。

  播州是一块三角形的地盘,北面和西面的一半属于四川,那是直辖于朝廷的行省,是流官的地盘。西面的另一半和南面是水东,那是宋家的地盘,宋家这块骨头并不好啃,他唯一的希望在东面。

  播州东面,自上而下依次有三个府,分别是思南府、石阡府和镇远府。这是两州八府中的三府,自从田氏失去了统治两思八府的权力,两思八府就等于失去了主人。

  当然,这是对杨应龙这一层次的土司而言的,对于地方上的土民们来说,八府各有土司,怎么能算是没了主人。

  与播州毗邻的三府之中,思南府接壤四川,他不宜率先谋夺,免得引起四川总督的警觉,镇远府紧挨着水东,和水东宋家打的火热,要动镇远的话,有水东宋家干涉也比较棘手,最好下手的就是横着向东掏过去,从石阡一直掏到铜仁。

  之前杨应龙在铜仁府最东面的葫县布子,又对于珺婷许下二夫人的宝座以及扶她登上铜仁之主的承诺,就是为了先把铜仁拿下,东西两方夹攻,再拿石阡。

  这个计划失败了,阴差阳错坏了他大计的正是叶小天,而叶小天现在内外交困,却不得不求助于他,败也萧何、成也萧何,杨应龙岂能不予重视。

  如今冷眼旁观,眼见田妙雯要下嫁叶小天,从田彬霏的表现来看,显然对他妹妹的举动并不知情,杨应龙更觉得叶小天可以利用了。

  叶小天的实力,他再加上田家女婿的身份,在田家故地兴风作浪再合适不过,杨应龙现在培养叶小天,真比栽培他儿子还要用心。

  至于说田家有野心,杨应龙是知道的,谁还没有点理想野望。不过在他看来,田家只能苟延残喘,哪有可能东山再起。数遍古今,那亡了国的无不梦想着复国,可有一个成功?

  而且他只知道田家人有此梦想,却绝未想到田家犹自保存着一定的实力,正在暗中实施复国大计。所以,本来还打算继续看下去的杨应龙提前开口了:“咳!抚台大人……”

  自从叶梦熊开审以来,作为黔地土司的四个代表,还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儿,只有一个田彬霏站起来了,却是对展虎饱以老拳。所以杨应龙一开口,便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叶梦熊道:“杨大人有何话说?”

  杨应龙道:“抚台大人,杨某以为,叶小天未得朝廷允许,擅自诛杀大臣,固然有罪,但张雨寒、曹瑞希、展伯雄三人图谋叶小天在先,也是不假。”

  展龙真是气疯了心了,纸老虎的田家他不怕,现在连真老虎的杨应龙也不怕了,大吼道:“你胡说,家父为何图谋叶小天?”

  杨应龙把脸一沉,冷冷地道:“令尊为何图谋叶小天,杨某不知道!杨某不知道的事,是不会轻率出口的。但……有些事情,却是铁证如山,无从抵赖!”

  杨应龙道:“田姑娘曾受展伯雄追杀,幸赖叶小天所救,逃至荒山,此事不假吧?”

  展虎怒道:“田妙雯被追杀不假,叶小天救了她一起逃上山也不假,但行凶者却不是家父。家父还曾亲自带人杀散刺客,上山寻找过他们。”

  杨应龙微微一笑,道:“你是说,在你展家的地盘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支多达三百多人的杀手马队,却不是你展家的人?”

  展虎语气一窒,展伯雄当初动用这么多人马,其实是打算事成之后嫁祸给叶小天的,当时当地除了展家,也就叶小天可以摆得出这么大的阵仗,谁料田妙雯好死不死偏偏被叶小天救了,连叶小天也因此遇险,这一来可赖不到叶小天头上了。

  杨应龙没再理会他,又转向叶梦熊道:“曹家协助石阡杨家夺取叶小天的卧牛岭,占其堡寨、夺其田地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之后叶小天出山,又重新夺回了这些地方,双方在此过程中,不可能不产生伤亡,有了恩怨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铜仁张家……”

  杨应龙淡淡一笑,道:“杨某曾让拙荆雌凤先行赶到贵阳替杨某打理一切。而张雨寒在此期间曾经秘密拜唔拙荆,巧言令色,搬弄是非,想让我杨家支持他对付叶小天,这件事就发生在花溪行刺一案前两天。

  若说张雨寒与叶小天没有仇怨,杨某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所以,叶小天坚称花溪行刺一事是展、曹、张三家所为,杨某以为,虽无实证,却大有可能!”

  “哦?”

  叶梦熊微微眯起了眼睛,对杨应龙道:“张雨寒为何会找杨夫人商议对付叶小天的事,难不成杨大人与叶小天也有恩怨?”

  杨应哈哈一笑,道:“并非如此。只是拙荆甫到贵阳,赴安家昆仑雅集时,下人与叶家的仆从发生了些纠纷,叶小天不知拙荆身份,混乱间曾误伤了拙荆,张雨寒便以为有机可乘了。”

  杨应龙说到这里,笑吟吟地看看左右,又对叶梦熊笑谈道:“所以啊,杨某这番话,可以说是绝对的公允之论,杨某怎么会偏袒叶小天,是不是?”

  “嗯……”叶梦熊抚须沉吟起来,安老爷子抬起一双老眼,瞟了一眼杨应龙,又看了看叶梦熊,自言自语地道:“情有可愿、罪无可恕啊……”

  他的声音虽小,叶梦熊却清楚地听进了耳中,本来对杨应龙出面为叶小天做证他还稍有疑虑,听了安老爷子这句话,他却立即做出了决定。

  如果说田家大小姐为叶小天做证只是出于儿女私情,杨应龙为叶小天说话,他就得多加考虑了,这可是一方诸侯,他为什么替叶小天说话,作为鹰派的叶梦熊不能不警惕。但是旁边还有一个想要叶小天死的安老爷子,叶梦熊心中的疑虑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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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临危托命

  叶梦熊抓起惊堂木,公堂上立即肃静下来,大家都清楚,巡抚大人要有所决断了。叶梦熊缓缓扬起惊堂木,用力不重但很果断地拍了一下:“啪!”

  叶梦熊开口道:“今查叶小天杀死张雨寒、曹瑞希、曹瑞云、展伯雄一案,叶犯已当堂认罪,对其罪行供述不讳。叶犯乃卧牛司长官,依黔地之特律,本可赎金买罪。但……”

  叶梦熊话音一转,又道:“若有钱可以买代,则富有之家尚有何顾忌?皇皇国法,岂非专为贫民所设?此律不合于情、不合于理!千金之子暴死于途,乃乱世末流之气象,而非盛世圣朝之所有……”

  众土司听到这里,听得明白的人便有些不安起来:“巡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废除我们的特权吧?”

  其实土司人家虽然跋扈,却也罕有随意杀人的,尤其是嫡宗长房作为家族最重要成员,自幼接受严瑾的教导和约束,反而不及支房子弟纨绔,不太会招惹是非。

  但是“免死金牌”用不用得到是一回事,你想收回去,他总是舍不得的。至于叶梦熊当众声称太祖朱元璋恩准过的这条律令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倒是没什么了。

  如今气象不比当年,士大夫们牛烘烘的,当着面骂皇帝的大臣比比皆是,背后说一句“这事皇帝老爷办得不合情理”有什么打紧。况且朱元璋老爷子当年又何尝愿意许给黔地土官这种特权。

  叶梦熊道:“是故,若仅以罚金抵罪,上不合天心,下不符民意。夫使千金可买一命,家有百万者岂非可以屠尽一县乎?况叶犯系一地首领,所害乃三方首领,影响更为重大!”

  那些没什么文化的土司老爷听叶抚台说这番话已经听的头昏脑胀,只是现在不是请教别人的时候,只好竖起耳朵继续听着,能听懂几句算几句。至于那些有文化的,也被叶抚台绕得晕头转向,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了。

  叶梦熊道:“本抚台秉公权衡,叶犯杀人害命,赎金要交,罪亦不可恕。然律法无论合理与否,一日犹存,便不可废。且念其案由,系因张、曹、展三家与其素有仇怨,经田家女妙雯为人证、播州宣慰杨大人为佐证,证明被害之张氏、曹氏、展氏四人曾谋刺叶犯在先,故而从轻发落,拟将叶犯终生监禁!”

  “终生监禁?”

  有文化没文化的,这句话都听懂了,公堂上顿时一片骚乱。张雨寒、展龙等人犹自有些不忿,我们的亲人死了,他却可以好好地活着?

  不过……终生监禁那就是要坐一辈子牢了,倒也不是非常的不可接受,而且一旦他坐了牢,过个一年半载,再想要他死,就只是花一笔小钱的事了,如此说来,就更加可以接受了。

  那些把叶小天视为害群之马的不免幸灾乐祸起来,一个刚刚被任命的小土司就敢如此嚣张,现在还是靠着我们的老祖宗为土司们争取来的特权才免了你一死,不过……活受罪的滋味不好受吧?

  至于和杨家、宋家、田家有密切关系的土司,则不免把目光投向了这三家的代表,这时他们该如何表态,还要看看这几家人的意思。

  杨应龙听叶梦熊说到这里,不禁攸然变色,终身监禁?叶小天要是被终生监禁了,那老子还有什么把戏好耍?

  那个叶小安,只能是当叶小天建造了一支庞大势力之后,才可以用来取而代之的,如今还需要利用叶小天这口刀去为他抢地盘、扩充人口啊,这些事儿叶小安干不了!

  这个阿斗,就算有严世维在一旁辅佐,甚至把他的智囊田雌凤也派过去,还是不行!要知道这时的叶系势力根本就不稳定,完全是靠叶小天的个人魅力维系起来的。

  就像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贴木儿大帝,他活着的时候,他的帝国大军所向披靡,指哪打哪,他一死,庞大的帝国立即土崩瓦解,因为他的帝国没有一个完善的权力架构,全靠的领袖魅力控制。

  如果没有了叶小天,聚拢到叶小天旗下的各路豪杰立即就会纷纷散去。

  田妙雯听说叶小天要被判终生监禁,芳心猛地一沉,随即便想:“罢了,能够不死,已是善局。大不了动用我的死士,再联合叶小天的死党,劫狱救他,避入深山里去吧。”

  安老爷子微微抬起白眉,一双老眼在眸底微微转动了一下,老脸一没有丝毫表情,连褶皱都没动一下。

  叶巡抚的这个处治,好处是可以平息张、展、曹三家的愤怒,可以树立他叶巡抚甫到贵州便树立起来的威名,但……叶巡抚是个知兵的人,他没有打探过叶小天的底细么?

  在土司们之中,叶小天不是最强大的,可他却是最难缠的,这么做,抚台大人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大隐患啊,这是叶梦熊这样的能臣干吏会做的事么?

  安老爷子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

  叶巡抚的话果然还没有说完,他双眼微微一扫,把众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随即又道:“又查,叶犯系因引导山民迁居山外,臣服朝廷、接受教化,立下大功,方才受封为世袭土司。教化乃大善功德,不可半途而废。山民桀骜,更不可失去监管,故本官将亲自暂代其职,监管其部,直至朝廷做出抉择。此判!”

  叶梦熊“啪”地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一锤定音,判词结束。他的宣判是结束了,陪审的、听审的所有土官系人员全都炸了。

  安老爷子听到这里,老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仅仅一丝笑意,甚至只是他心里有了想笑的意思,随即就被他敛去了。

  杨应龙的脊背已经离开座椅,打算起来为叶小天据理力争,一听这话忽然放松下来,又把脊背靠回了椅上。

  田妙雯听到这里,目光立即向叶小天看去,叶小天一脸冷笑地睨着叶梦熊:“嘿!你个老不死的,想把我关起来,还想把我的人马地盘都接收了,你这算盘打的比田算盘还精啊……”

  一想到田算盘,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田妙雯,发现田妙雯也正看着他,眼中有一抹笑意,叶小天微微一怔,有些不开心了:“我都要被关起来了,你这么开心干吗?不想嫁你就直说啊,我叶小天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看我被关起来这么开心么?有没有良心啊你?等等……”

  叶小天毕竟不笨,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了,转念想想,眸中忽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田妙雯看他时,见他一脸悻悻,就知道他还没有领会叶抚台的深意,不禁有些好笑:“这真是当局者迷呀,你不是一向自负聪明么,怎么就猜不到叶梦熊的心机?”

  不过,与此同时她又有点小小得意,她比得过叶小天的地方实在不多,如今脑筋反应比他快了些,田大姑娘很开心。此时再瞧叶小天的眼神,她便知道,叶小天终于也明白过来了。

  四大土司没有一个笨蛋,就算其中有人天资不那么聪颖,如此大的家族不惜一切全力培养,又接掌了这么大的一个家族久经历练,他们的见识谋略也要高人一等了。

  这时四人已先后猜出了叶梦熊的用心本意,是以安坐如山。其他土官中也不乏精明人,也有猜出叶梦熊用意的,虽然只是少数。不过不管是这少数猜出来的,还是那些没猜出来的绝大多数,这时都是群情汹汹。

  叶小天既不是我老子也不是我儿子,他是死是活我才不管。可你叶抚台要代管其部是什么意思?少说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儿,你一个流官,这不是变着法儿夺我们土官的权么?

  我们之间怎么争,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不管争得多惨烈,反正这块肉是烂在我们自己锅里,你叶巡抚是流官,你横插一脚,只要立下这个先例,今后岂不是就可以找我们的碴儿,查办之后夺职占地,兵不血刃地把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变成老朱家的了?

  阴谋?阳谋?不管什么谋,不管猜不猜得出叶梦熊的本来用心,都是必须要反对的!必须强烈反对,必须挫败叶巡抚的险恶用心,绝不能迟疑。

  曹、展、张三家土司死得冤不冤,谁他娘的去管,这是原则性问题,绝不能让步。一直安份听审的众土司权贵按捺不住地叫嚷起来:“抚台大人,此判不妥啊!”

  “断案不公!断案不公~”

  有人振臂大呼起来,张雨寒、展龙、展虎等人对他怒目而视:“什么叫断案不公,你他娘的是在替叶小天说话吗?”

  “田姑娘、杨土司不是都为叶长官做证了吗?自卫杀人,情有可原,判决终生监禁太严重了,请抚台大人三思啊!”

  “杀人害命,就得以命抵命!抚台大人干脆斩了叶小天吧,我们竭诚拥护啊!”

  旁边有人小声道:“你闭嘴!叶小天死不死的谁去理他,卧牛岭绝不能落到叶抚台手中!”

  那人不服,反驳道:“你懂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接着又对叶梦熊高呼道:“请抚台大人向朝廷请旨,把卧牛岭分拆成几块,分别划归张家、于家所有吧。”

  “你有病吧,凭什么划给他们?抚台大人,依照规矩,土司被剥夺职务,应该由其子女、夫人、兄弟、侄子、外甥按顺位继承……”

  “叶小天没有子女!”

  “那就夫人……”

  “叶小天没有夫人,只有一个妾室。”

  “屁!叶小天做推官时那是妾,他成了土官那就是夫人。夫人是有权代掌其职权的。”

  “我听说叶小天有个兄弟,文不成武不就……”

  “那还是让他兄弟当土司的好!对了,你对叶小天怎么这么了解?”

  “嘿嘿!老夫乃大万山司的丁洪东。”

  “哎呀,原来是洪东知县,失敬失敬……”

  这厢又是耳语,又是冲着抚台大人慷慨陈辞,整个大堂乱作一团,叶梦熊似乎早知道这个判词一出肯定要捅了马蜂窝,不急不躁,镇定自若。

  安老爷子瞟了杨应龙几人一眼,知道自己该说话了,便慢吞吞地道:“抚台大人……”

  安老爷子一开口,整个大堂上顿时肃静下来,叶巡抚的这个判决可是触了所有土司的逆鳞,那是绝不可冒犯的最根本利益。土司王也沉不住气了,且看他怎么说。

  安老爷子慢吞吞地道:“叶小天自然是有罪的,老夫也赞成巡抚大人对他予以惩处,不然放纵了他,大家有样学样,岂非永无宁日了?咳、咳咳……”

  安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地道:“不过对他该如何量刑,老夫觉得还有待商榷。”

  叶梦熊微笑着看向安国维,道:“哦?那么安老先生以为该如何?”

  安老爷子摆摆手道:“嗳!这是抚台大人的职权,老夫岂敢越俎代庖。老夫只是久在贵州,熟知贵州各地风土人情、文物风貌。想那卧牛岭百姓,本是山中野人,不习教化、不知王法,很不好管束。

  抚台大人文武双全,自然是一代人杰,不过想要驯服他们,却与统兵驭将大有不同,抚台大人初至贵州,百务繁忙,一旦被卧牛岭之事牵扯过多,恐怕会误了大事。老夫蒙抚台大人器重,既知其地其民之详情,敢不如实相告?”

  安老爷子的意思,你这么判决,那是要出乱子的,不行!不过该怎么判呢?你自己拿主意,我老人家懂得分寸,怎么好意思抢你风头、夺你威仪呢。话说的很漂亮,但他不同意的,已经一票否决了。

  叶梦熊微微眯起双眼,沉思片刻,喟然一叹,有些痛心地望着叶小天道:“你能引领不服教化的山民野人归顺朝廷,皇上很是欢喜。皇上赐你‘沐晨’为字,对你寄予了殷切厚望,你有负圣心呐!”

  叶小天赶紧“很惭愧”地低下头,向遥在京城的万历皇帝表示真切的忏悔。

  叶梦熊摇了摇头,道:“我大明江山,乃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黔地则是天子、士大夫与众土官共治之,各位的意见,本官不会不理睬。安老先生所言老成持国,本抚从善如流,改判如下:

  判决之日起,叶小天偿付铜仁张氏、石阡曹氏、展氏银各五千两,叶小天可指定一人代管其地,由本抚派人押解进京,如何处治,由天子裁断!”

  “抚台英明!”

  “如此甚好!”

  展龙展虎还没来得及抗议,听审的众土官已经群起响应了。张雨寒年长一些,比他们稳重,眼见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众土司关心的重点已经完全转移,再做争辩也无济于事,便向曹瑞雨、展龙等人使了个眼色。

  叶梦熊盯着叶小天,沉声问道:“叶小天,你可服判?”

  正低头“忏悔”的叶小天赶紧抬起头来:“叶某服判!”

  叶梦熊点点头,道:“好!从即刻起,你是不得自由的,要羁押于府牢,直至押解进京。你要指定何人在你赴京问罪期间代掌卧牛司,现在可以当众说出来,本官会派人代为传达!”

  “何人替我代掌卧牛司?”

  叶小天思索起来:“只要我的命运一日未定,卧牛岭复杂的人员构成就依旧能够保持稳定,这样的话指定谁代掌卧牛岭都是可以的。但……我走后,张家、展家、曹家会安分地等着朝廷对我的判决么?他们趁我不在,不打卧牛岭的主意才怪。

  让大哥暂代其职?不行,他连稳赚不赔的油坊都经营的负债累累。哚妮?那丫头……,哎!那丫头褒汤不错,闺房之内也得趣儿,至于统驭群雄,还是算了吧。

  这个人要有勇有谋,还得震得住场子,李大状和云飞就省了吧。珺婷倒是最佳人选,但她已经有了身孕,实在不宜太过操劳。而且于家和我叶家的关系究竟有多深,现在实在不宜叫人知道。

  叶小天心中忽地一动,便转向了田妙雯,他身形一动时,田妙雯就觉得不妙,赶紧想躲,才退后两步,叶小天已经面向她站定,伸手向她一指,道:“不劳抚台大人转告了,我选的人,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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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放手去做!

  田妙雯回到家,下车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田大小姐今天出门只是要去巡抚衙门做个证,怎么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而且还要以未婚妻的身份去替他打理家务,田姑娘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啊。

  “大少爷呢?”田彬霏怒而离开的时候,田妙雯有所察觉,但仆人回答说大少爷还没回来,田妙雯也就没再多作理会,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田大姑娘心绪着实有些乱,碰上叶小天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很多事情也都失去了章法,变得混乱不堪,田大小姐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思绪。

  田姑娘回到住处先沐浴了一番以放松身心。那经过祖传秘方浸泡养护过的身子不生一根毛发,粉团团的好似一团沃雪,却比雪更莹润,当真是上天赐予男人的一件恩物。

  田姑娘什么也不想,仰躺在水中,放松身体,静静地休息良久,这才穿衣起身回到小书房。书房案上早已放了一杯温度正好的香茗,旁边还有一炉香,香气袅袅,怡人心神。

  田姑娘盘坐在几旁,捧着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她要好好整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想想明天她该如何面对,可是想要思考时,却发现脑海空空,竟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田妙雯静静地坐了一阵,始终摸不到一点头绪,这时障子门“哗啦”一声打开了。田妙雯正捧茶啜饮,听到急促的开门声她连头都没抬,敢这么放肆地拉开她书房的门,除了她大哥没有第二个。

  “你就这么轻率地答应嫁给他了?嗯?”

  田大少爷冲进书房便恶狠狠地讨伐起来。

  田妙雯让那馨香的茶水在口中稍作停留。便顺着喉咙缓缓咽下,她依旧没有抬头。经大哥这么一问,她忽然从那一团乱麻中找到了一个线头:

  “对了!叶小天已经答应提亲了啊,那我就是叶家的人了?”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田妙雯忽然找到了问题的楔入点。脑筋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田彬霏俊脸通红,看来是找地方喝闷酒去了,他正要继续质问,忽然有人赶来,贴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什么?”田彬霏一听更加恼怒了:“你还要帮着叶小天去打理卧牛岭,那田家怎么办?”

  田妙雯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态萌萌的,就像一只捧着松果的小松鼠,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奇怪地看着田彬霏,似乎对他过激反应很奇怪:“我只是在他赴京期间代为打理卧牛岭,又不是不回来了。”

  田妙雯说完这句话。就赶紧低下头继续思索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理清这团乱麻的关键,一耽搁再忘了怎么办:

  “眼下最紧要的事,是要在叶小天赴京期间,保证卧牛岭安然无忧。卧牛岭内有张氏成心腹大患,外有展家和曹家与之为仇,背倚青山,三面受敌。不好办啊!

  况且,叶小天与杨应龙之约在此期间怎么办?前年我和哥哥曾拉拢过田雌凤,被她断然拒绝。这件事她应该告诉了杨应龙,如今由我出面会不会引起杨应龙的警觉……”

  田妙雯一路想开了去,分析、判断,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田彬霏站在那儿扮喷火龙,一通怒吼。田妙雯竟充耳不闻,完全没有听到。

  “田家复兴的使命。你忘记了么?你忘了和我在祖祠向列祖列宗郑重发下的誓言了么?田家百五十年的苦心积累,数代卧薪尝胆的经营啊。就是为了今天,你……”

  田彬霏越说越伤心,就差声泪俱下了,眼见小妹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羞愧的无言以对,他心中稍感宽慰,便放缓了语气,道:“若非田家实在没有可堪一用的将才,大哥也不会……,似你一般身份的别家小姐,从来都是无忧无虑,何需她为家族操劳,是大哥无能啊……”

  田大少爷说到伤心处,不禁唏嘘起来。田妙雯柳眉一扬,举起玉掌在案几上轻轻一拍,欣然自语道:“对!就这么办!”

  田大少爷愕然看着小妹站起身,匆匆走到壁边摘下披风和浅露,不禁愕然道:“你要去哪里?”

  田妙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发现大哥站在门口,不禁惊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田彬霏:“……”

  田妙雯拿着披风和浅露走到田彬霏身边,不高兴地皱了皱眉,道:“你喝酒了?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田彬霏唯唯难言,田妙雯道:“快叫人给你调碗醒酒汤,回房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田妙雯擦着田彬霏的身子走了出去,田彬霏愕然望着她的背影道:“韧针,你去哪里?”

  田妙雯道:“我去探监!”

  “探监?探什么……”田彬霏突然明白过来,大怒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叶家人了?我刚才说的话你究竟听到了没有?”

  田妙雯站住脚步,回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了田家,难道就不该确保卧牛岭无恙么?”

  “这……”田彬霏顿时语塞。

  田妙雯返身要走,忽又止步,回身说道:“大哥,该做的事我都会做,该我承担的事我也不会推卸!但是,我的事请你不要再干涉了,一错不要再错!”

  田彬霏胀红了脸道:“我……我做错什么了?”

  田妙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你会永远失去你的妹妹!”

  田彬霏仿佛被迎面重重地打了一拳,猛地退了一步,失措地看着田妙雯。田妙雯已然举步向外走去,田彬霏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欲唤不敢。突然大吼一声,狠狠一拳打在障子门上。

  这一拳下去,那障子门“喀喇”一声被打得粉碎,木条木屑和着碎纸纷飞激射。

  几个丫环闻声从厢房里出来,一见大少爷正在大发雷霆。不禁噤若寒蝉。

  田彬霏的拳头上殷红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他的心更在流血,他知道,那个从小黏在他身边,什么都听他安排的小妹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无论他舍得或是不舍得,当她长大的那一天。一定会展翅飞走。

  ※※※※※※※※※※※※※※※※※※※※※※※

  大牢里面……

  华云飞惊奇地四下看着,道:“这是大牢?”

  叶小天道:“唔……,这儿本是牢头儿的房间。”房间不算很大,但很整洁,牢头儿的房间当然不会太整洁。但是牢头儿搬出去之后,叫人打扫过。

  房子是个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间是会客室,作为犯人通常没什么客人可会,所以这里又兼了书房,临墙有个书架,架子上摆着四书五经。还有话本儿。

  书房有一扇窗,从窗子可以看到监牢的庭院。窗台上摆着两盆蔷薇花,开得正艳。窗下有一张藤榻。藤榻上有靠枕、褥垫,这样的牢房,华云飞还是头一次见到。

  李大状淡然道:“不必少见多怪。常言道刑不上大夫,土司老爷们坐牢跟我等小民坐牢自然是不一样的。我还见过一位土司坐牢的时候,牢房里有丫环伺候,还有自己的小厨房……”

  华云飞闭上了嘴巴。天下之大……,他这只井底蛙没见过的市面多着呢。确实不必惊讶。

  田妙雯站在他俩前面,看着叶小天。平静地道:“三日后,我就去卧牛岭,你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如果是寻常女子到牢中探望未婚夫,此时或许已经忘形地扑到他的怀中放声大哭了。内敛些的也该吁寒问难一番,但田姑娘走进牢房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有什么交待。

  田大小姐的表现叶小天很理解,两人至此关系等于是已经确定了,但是在感情上,他们两人都还没有情侣的感觉。

  在田妙雯而言,当初以自己的终身作为悬赏是为了杀人,在叶小天而言,今天答应娶亲是为了不负田大小姐出面作证的义气,如此因果太也奇妙,心态上一时无法适应,只好摆出一副公事公干的模样才自在些。

  叶小天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手下的人,有山中蛊教一派,有山中部落一派,还有从于家招降的于氏兄弟一派,此外还有从张家接手的庄户人,很复杂,他们彼此间不大买账、除了我对别人也不大服气……”

  田妙雯打断他的话道:“这些事你纵然说与我知道也无济于事,总需我去面对。说点有用的!”

  叶小天被噎了一下,想一想,又道:“我一走,铜仁、石阡两府必定群魔乱舞,展、曹、张三家甚至包括石阡杨家的一些人,很可能联合起来搅风搅雨。”

  田妙雯道:“这是必然的,你想怎么做?”

  叶小天又想了想,缓缓地道:“这是他们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田妙雯目中异芒一闪,道:“我懂了!”

  “你保重,我走了!”

  田妙雯向叶小天点点头,转身就走。李秋池和华飞云呆在当场,她特意找他们陪她来牢里,就只为了问这一句话?李大状正好心地打算拉着华云飞去参观内室,以方便他们小夫妻谈谈感情的,怎么就走了?

  叶小天看看一脸错愕的李秋池和华云飞,忍不住解释道:“她找你们来,只是为她做个见证,省得卧牛岭那班人,不认这个突如其来的主母大人。”

  李秋池皱了皱眉,对叶小天道:“东翁觉得,这位主母大人怎么样?”

  叶小天轻笑道:“好!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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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囚徒,狂徒;送终、送亲!
  
  叶巡抚不愧是带过兵的人,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就安排了人马押解叶小天回京。
  
  叶小天庭审当日的实况,早已经由当时在场的官绅和衙役传遍了全城,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场庭审再加上大家最感兴趣的爱情话题,登时传遍了整个贵阳城。
  
  叶小天被押解进京的这一天,百姓们倾城而动,纷纷拥挤到巡抚衙门一直到北城的这条长街上看热闹。
  
  沿街店铺的掌柜们眉开眼笑,不过眼下大家的心思都在叶小天身上,要招揽生意也不急于一时,所以掌柜的干脆拉着大部分伙计也上了街。
  
  这么远的路,再加上道路难行,是不可能用囚车的,而且叶小天现在是待罪之身,究竟如何处治,还要由万历天子决断,所以目前不适合囚车,他要和押解人员一起骑马赴京。
  
  但是在出城之前还得做做样子,否则这囚犯也就太没囚犯样儿了,于是叶小天就被两个押解的士卒一边向他告罪一边给他戴上了枷锁镣铐。
  
  大路通畅宽敞,没有任何车马行人,行人都拥挤在路边,形成了两堵人墙,叶小天在持刀佩盾的三百名甲士护拥下,披枷戴锁,漫步而行。这三百名甲士是叶巡抚一纸调令,从都指挥使司调来的精锐。
  
  罪犯身份贵重,朝廷的负担就重,且不说牢里那单间雅室、单独的伙食,就说这进京吧,寻常犯人进京有两个衙役押解就够了,那一路吃喝拉撒才多少钱。
  
  叶小天这可是足足三百名甲士、三百零一匹战马,从这儿到京城。再从京城赶回来,好大一笔开销。
  
  上一任巡抚大人调离时,很不道德地把府库余银都巧立名目地花掉了,叶巡抚手里还真没钱,他本打算先欠着都指挥使司。叶小天听说叶巡抚的难处后,慷慨地出了这笔钱。
  
  叶梦熊判处叶小天给付展曹刘三家罚银共计一万五千两,这是罚银而非赎银,只是给死者的丧葬费用。
  
  李大状却给巡抚衙门送来两万两银子,多出的那五千两直接给了负责押送叶小天进京的皮鹏举皮副千总。
  
  五千两啊,就算人吃马喂。往返于贵阳和京城两地也花不了这个数的一半,把皮千总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都指挥派人来时,众军将互相推诿,都以为这是个苦差使,他后台不够扎实。这苦差才落到了他的头上,谁想到这趟公差竟是肥得放屁油裤裆啊。
  
  自皮副千总以下,百户、总旗、小旗、把总乃至士卒,人人都得了叶小天的好处,面对这位衣食父母,也难怪那两位有良心的士卒给他套枷锁时要一再告罪了。
  
  众百姓看着叶小天议论纷纷:
  
  “哈!这就是叶天魔?瞧他这副样子,可不像魔头啊?”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到了官府手里。当然看不出威风了,看他气色还好,胆识已经很不错啦!”
  
  “要说这魔头啊。还得说当年白莲教的女魔头唐赛儿,传说那唐赛儿曾在一个山洞里得到一部奇书的上册,因此练就了一身通玄的法术,只可惜缺了下册,无法飞升成仙。
  
  后来她聚众造反,官兵宰了五百条黑狗。狂洒狗血,这才破了她的法术把她生擒活捉。可那唐赛儿被押赴刑场时。却突然大笑三声,衣服枷锁炸为碎片。赤条条一丝不挂地消失了。”
  
  这位仁兄是旁边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眼看叶小天从眼前经过,又被人唤为魔头,说书的习惯就来了。
  
  旁边那位仁兄是经商刚到贵阳的一位行商,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那这叶魔头也会法术么?一会儿他也能炸碎枷锁衣服,光着腚逃之夭夭吗?”
  
  看起来叶长官并没有裸奔的打算,他慢悠悠地走着,不时还向围观百姓点头示意。他脖子上的大枷被士兵们小心地垫了软布,所以不会擦伤颈部。
  
  华云飞和李大状跟边两边道路上与他同步走着,神色间满是担忧。叶小天此去可是要接受皇帝裁决的,究竟结果如何,谁现在也无法预料,他们岂能不担心。
  
  至于说来自展曹张这几家的暗杀,他们倒不担心。因为叶梦熊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安排的押运路线是由贵阳出北城,经水东前往播州,过播州入四川,完全避开了展曹张三家的地盘。
  
  现在叶小天就是一桶炸药,谁也不愿意替展曹张三家背黑锅,使他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事,可以想见,水东宋家和播州杨家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兵马护送他过境,再加上这三百铁骑,展曹刘三家有机会下手才怪。
  
  至于到了四川,那就进入流官辖区内了,更没有展曹张这几家挥的余地,如果这种情况下展曹张三家都有力量杀死叶小天,华云飞纵然贴身保护也不过就是多送一条性命。
  
  所以叶小天才说服华云飞,让他跟田妙雯回卧牛岭。华云飞是他的义弟,有他跟着,田妙雯才更容易被卧牛岭接受,他回卧牛岭的作用远比跟着自己要强。
  
  前方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路旁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紧跟着就见展龙展虎、张雨寒、曹瑞雨等人走了出来。
  
  皮副千总脸色一沉,右手向上一举,三百甲士立即止步,“呛”地一声利刃出鞘,一个弓步,刀向盾面上一拍,陡然大喝一声,三百人一齐踏地声,地皮也为之一颤。
  
  皮鹏举沉着脸色道:“本官奉抚台大人命,押送犯官叶小天前往京师,你们要干什么?”
  
  曹瑞雨拱手道:“这位大人不必担心,我等既不是要劫囚,也不是要害命,朝廷法度当然是该遵守的。我们只是想和叶小天说几句话。大人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皮副千总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被三百甲士护在中间的叶小天,心中暗忖:“奶奶个熊,老子不过是个千总,这些人的官儿都比老子大。倒是不好太过得罪。”
  
  想至此处,皮副千总把手一挥,众军士又一声喊,左三列右三列,同时向左右跨出三步,亮开一条道路。皮副千总道:“那就有请几位大人进去。你们的随从得留下!”
  
  曹瑞雨颔笑道:“曹某承情,多谢大人。”
  
  曹瑞雨向随从们摆了摆手,和展龙展虎以及张雨寒举步走进去,他们刚刚通过甲士们亮开的道路,众甲士便“唰”地一下又合拢了阵形。于此同时,里边五排向内转,外边五排继续向外,严阵以待。
  
  这样一个阵形,曹瑞雨等人就是被包了饺子,如果他们意图对叶小天不利,顷刻间就得被军卒们剁成肉酱。叶小天看到曹瑞雨等人走来,便站住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们。
  
  曹瑞雨走到叶小天面前,露出一副阴恻恻的笑容道:“叶长官!”
  
  叶小天扫了他们一眼,道:“有何见教?”
  
  曹瑞雨看了看叶小天架在颈上的枷锁。笑眯眯地道:“见教不敢,我们来,只是想跟叶长官打声招呼,大家都是要往京师去的,说不定路上会有需要相互照应的时候。”
  
  “你们要去京师?”
  
  叶小天微微一怔,心中顿时一喜。如果这几个人跟他纠缠到京师去,卧牛岭方面要承受的压力可就小多了。石、展、曹三家群龙无。是不会对卧牛岭动大举进攻的。
  
  张雨寒恨意浓浓地瞪着叶小天,道:“去京师的是展虎还有我们两家派出的人。至于张某还有曹土司、展土司,我们三人是不会离开的。”
  
  他说话的时候目中满是威胁的意味,叶小天自然明白他话外的意思。曹瑞雨道:“我们本来是送展虎出城的,既然看到了你叶长官,怎么也得过来打声招呼啊!”
  
  展龙道:“好啦,招呼也打过了,咱们这就走吧!展虎啊,你这一路离叶土司可别太近了,万一叶长官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命呜呼,别人还以为是咱们动的手呢。”
  
  展虎道:“大哥,你可别这么说,你瞧叶长官印堂黑,命宫阴暗,一看就是个横死街头的命,这要真死了,那也是老天爷的报应,碍着咱们兄弟什么事儿了?”
  
  “哈哈哈哈……”两兄弟放肆地大笑起来,他们一边笑,一边跟着曹瑞雨和张雨寒向外走,间或还会回过头来,冷冷地盯上一眼。
  
  眼见他们没有闹事,皮副千总暗暗松了口气,大队人马继续前行,展龙展虎一行人骑在马上,伴随于侧,高声谈笑着,引得路人为之侧目。
  
  这是一路给我送终么?
  
  叶小天心生恚怒,这些手下败将,在他得势时骇得只敢躲在深宅大院里扮受气小媳妇儿,现如今竟然这般嚣张,仿佛他已死定了似的。
  
  问题是,势有时候就是力量,当人人都认为你死定了的时候,很可能你就真的死掉了。叶小天披枷戴锁,步行于途,跳梁小丑策马谈笑,得意猖狂,这个势一旦造出去,对卧牛岭必将造成影响。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如果给大家造成一种叶小天此去必亡的印象,一些本来会倾向于卧牛岭的人将会避而远之,一些对卧牛岭怀有敌意但并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的就会落井下石啊。
  
  想到这里,叶小天陡然站住了脚步,扬声唤道:“皮千总,请近前说话!”
  
  皮副千总眼见展龙展虎一行人高声谈笑,仿佛押解他们前行似的,心中也好生不爽,听见金主儿一叫,便挥手制止了兵士们前进,穿过阵林,走到叶小天身边。
  
  展龙、曹瑞雨等人勒住坐骑,就见叶小天对皮副千总拱了拱手,说了几句什么,皮副千总微露讶色,又反问了几句,叶小天笑吟吟地再说几句,那皮副千总低头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
  
  展虎眉头一皱,道:“他要搞什么鬼?”
  
  张雨寒冷笑道:“见天子前,他什么鬼都别想搞出来。”
  
  就见皮副千总把手一挥,大喝道:“路口左转!”
  
  大队甲士护拥着叶小天自路口左转。继续开拔,展龙等人互望一眼,立即催马跟了上去。
  
  一路走去,叶小天不时指点一下,皮副千总就高声下令。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去,原本占了路口绝好位置的那些百姓可急了,叶小天怎么不走这条道了?
  
  当下便有无数百姓呼啦啦地跟着他们跑去,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那个年代人民群众的娱乐项目实在太少,这样精彩的大戏一辈子可能也就见识这么一回。跑几步腿也是应该的。
  
  ※※※※※※※※※※※※※※※※※※※※※
  
  田府里面,田妙雯正对党延明做着一系列的安排。田家目前最大的优势有两块,一是达的情报收集系统,二是隐在暗处的势力关键时刻可以充作奇兵。
  
  眼下要利用的就是田家的第一项长处,田妙雯明日即将启程前往卧牛岭。今日则是安排党延明先行一步,为她搜集卧牛岭诸派成员的背景资料、性情秉性,以及与之有牵涉的周围各土司的情况。
  
  党延明正听田妙雯一条条说着,默默记在心中,一个青衣侍婢忽然急匆匆地赶到了门口,站在那儿满脸焦急。但田府规矩大,未得田妙雯允许,她又不敢进来。更不敢打断田妙雯的话。
  
  田妙雯止住了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
  
  那青衣侍婢这才迈步进了房间。对田妙雯道:“姑娘,卧牛长官司长官叶小天到了府前了。”
  
  田妙雯呆了一呆,沉默片刻,道:“此时相见,不如不见,我就不去送他了。”
  
  田妙雯当然知道叶小天今日要被押解进京。哪里做得到心如止水。可她不是寻常女子,也不想扮那小儿女矫情姿态。她去相送又能如何。
  
  那青衣侍婢神气儿古怪,道:“姑娘。叶长官……不是被押解经过咱们府前,是……是叶长官到了咱们府前,要见姑娘。”
  
  “啊?”
  
  田妙雯一脸错愕,她冰雪聪明,智慧谋略自然人一等,但心思缜密,策划细致,做事层层推进、步步为营,叫人难有可乘之机。可叶小天这个异类,做事却是天马行空,奇思妙想无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么,旁人自然更是无从揣测。
  
  这样的人正是田妙雯这类智者唯一的克星,面对这种人时,他们的思维跳跃度跟不上,固有的经验和阅历也常常没有用武之地。田妙雯呆了一呆,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青衣侍婢讪讪地道:“奴婢不晓得……”
  
  田妙雯可以不去送,但人家到了大门口,却没有不见的道理。她盈盈地站起身来,举步向外就走,党延明摸了摸鼻子,立即拔足跟了上去。
  
  田府门外,人山人海。
  
  门口横着一排,是如临大敌的田府家丁。
  
  面对他们的,是披枷戴锁的叶小天,旁边陪站的是皮副千总。
  
  叶小天和皮副千总身后五步远,是数十名提盾架刀的甲士。
  
  这些甲士后面,是展龙展虎、曹瑞雨和张雨寒等人骑在马上冷眼旁观。
  
  再之后是其余的甲士,呈半圆形站立,把围观百姓隔离在外。
  
  在半圆形站立的甲士们外面,就是密密匝匝挤在一起的百姓,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儿,怎么着也有五六千人。
  
  田府大门突然洞开,田妙雯带着党延明和一个青衣侍婢走了出来。
  
  田妙雯一出府门就看到了叶小天,她微微停了一下脚步,便向叶小天走去,四下百姓先是一阵喧哗,随后立即安静下来,摒息兴奋地看着他们。
  
  田妙雯走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扛着大枷,冲她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儿。
  
  “你……怎么来了?”田妙雯轻轻地问了一句,这么问似乎有些绝情,可此情此景,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这么问,她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小天兴高采烈地道:“我来提亲啊!”
  
  “啊?”
  
  叶小天继续兴高采烈:“在抚台公堂之上,叶某亲口承诺,将向田府求亲,现在我来了,来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田妙雯呆了半天,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一笑,艳光照人,娇媚不可方物。这样别致的求亲,自古至今可曾有过第二家?她的男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叶小天举着大枷环顾左右,朗声说道:“叶某今日,在此向田姑娘求亲!有请三百甲士为媒,六千百姓为证,好不好?”
  
  “好!”
  
  三百勇士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再说了,这种热闹,他们在军营里更难见到啊,当下三百人齐刷刷一声吼,声震天地,四方皆闻。
  
  “好!好!好!”
  
  热情的人民群众更是纷纷响应,叫好声、喝彩声、鼓掌声、大姑娘小媳妇们被这浪漫的一幕刺激得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脸色潮红、双腿颤,高.潮般的绵羊音尖叫声,交织成了一团欢乐无限的声浪,直冲贵阳城上空。
  
  田妙雯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有了一丝很特别的感觉,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对眼前这个男人,她越来越满意了。
  
  田府内花园里一座高阁,田彬霏负手立于高阁之中,远远地看着府前情形,一张脸比臭鸭蛋还要臭。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叶小天大声宣告,在众甲士和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转身大步行去。
  
  展龙展虎等人伫马站在那儿,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谁曾见过如此狂妄、如此自信的囚徒,若非他有绝对可以安然来去的信心,怎么会做得出如此豪迈浪漫的举动?
  
  他们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一句话,听得田大小姐的芳心悸动不已,她从没尝过动心的滋味儿,这一刻,从未尝过的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已经把她的一颗芳心都酵的醉了。
  
  叶小天大步走着,走着走着,突然放声唱起了山歌::“不见了情人儿心里酸,用心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儿,接连叫句俏心肝……”
  
  “好啊!”
  
  追到田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们有福了,这是流行于贵州当地的一山歌,很多人都会唱,包括护着叶小天大步前行甲胄铿锵的众甲士们。
  
  叶小天一唱,众甲士兴高采烈地随之响应,紧接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跟着唱了起来,皮副千总看看那些乐不可支兵士,笑骂了一句:“这些小兔崽子!”
  
  稍稍一顿,皮副千总也跟着扯开了喉咙:“送情人直送到大道东,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伙计他也哭。赶脚的,你哭却是因何故?道是你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两下里调着情,我这驴子可受了苦……”
  
  展龙、展虎、张雨寒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拉拉着比驴子还长!
  
  :正出门在外,本想挤着时间能写出一章就好,到时跟大家告罪一声便是了,不想这一章感觉甚好,竟尔一气呵成写出了两章的量,甚喜,一并奉上。我得赶紧躺会儿去,今时不比当年,颈椎病严重,坐久了脑供血又不足了,头昏渴睡,已经月末了,您有月票、推荐票就请投出支持吧,多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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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风云

  叶小天赴京去了,他这辈子似乎跟牢狱有缘。他从京城大牢出来,到了葫县后被抓走一次,虽然在金陵并未坐牢,却是以待罪之身待在那儿。

  第二次是离开铜仁返京,那一次本是进京面圣的,谁想到京之后却凭空招来一场横祸,又进了诏狱。

  这是第三次,又要把他押到京城问罪,奇妙的是,他的事多是在贵州时招惹来的,包括得罪的人,但是每次遭受牢狱之灾,却都是发生在贵州之外。

  展虎带着张家和曹家派出来的代表一路追随着叶小天,像一贴甩不掉的膏药。不过他这么跟着倒是让皮副千总放心了些,展虎如此不避嫌疑,看来是没做半途刺杀的打算,大概是他对天子的处断深怀信心。

  而且离开贵阳不久,宋家就派了一队人马,一直把他们护送到乌江河畔。杨应龙比宋家还要上心,叶小天现在就是他的心肝宝贝儿,比他亲儿子还要关切,早就派了人等在那里。

  乌江上游,宋家和杨家正为了一个渡口的归属大打出手,此处双方兵将却是客客气气地交接了一番,宋家把叶小天一行人护送到河畔,杨家带人乘船相迎,双方配合的天衣无缝。

  叶小天还是戴着枷铐,不过已经换了一副,这套枷铐是皮副千总从一个戏班子里要来的,纸板糊的,轻的很,原本是戏班子唱戏时用的一个道具,双手一挣就撕的开。

  叶小天被三百名甲士护在中间,逃是逃不掉的,而且他有家有业。也不可能逃,皮副千总放心的很,但罪犯总得有点罪犯的样子,所以就别出心裁地给他准备了这么一副刑具。若不是三百名甲士伴随,这阵仗太大。看见的路人还以为叶小天是哪个戏班子里的小生。

  贵阳这边,次日一早田大小姐就约上李大状和华云飞走了,田大公子很幽怨,不过妹妹刚刚摞下一句狠话,田大公子还真不敢在这时再有触怒她的举动。

  好在田大姑娘没准备一个小包袱背着,否则怎么看都像是要跟人私奔。田大公子就会更难受了。不过田大姑娘虽未准备包袱,日常应用之物却足足准备了一大车,全是她用惯了的东西。

  田大公子站在门廊下望着她远去,就像看着心爱的妹妹带着嫁妆远嫁他乡,那颗心揪的……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纠结:叶小天一日不回来。妹妹就要留在卧牛岭一日,按照这种想法,他无比盼望叶小天平安无事早早归来。可要是叶小天回来……,他说过一回来就迎娶妹妹的啊!

  田大公子好不惆怅。

  叶小天走了,田妙雯也走了,展龙和张雨寒、曹瑞云又关起门来秘议一番,也决定要各自回去了。

  事已至此,他们和叶小天已经没有和解的可能。趁着叶小天回京,卧牛岭无主,这是他们的最好机会。一旦能夺其地。驭其民,把叶小天的势力瓦解,即便他安然无恙地从京城回来,也只能任人宰杀,毫无还手之力了。

  所以三人需要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合作,三人密议一番后。展龙送走两位贵客,回转府中便立即吩咐道:“打点行装。即刻启程,回石阡。”

  展府管事答应一声调头要走。展龙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凝儿呢?”

  展府管事道:“大小姐整日关在房里,老奴不敢前去打扰。”

  展龙冷笑一声,拔腿便往展凝儿所住的院落走去。展凝儿毕竟是展家嫡系宗房,在展府中的地位、待遇都是与众不同的,虽然现在因为叶小天一事,她和两个堂兄失和,但生活待遇并未受到影响。

  展龙一把推开堂妹的门,就见展凝儿正坐在桌前发呆,展龙抱着双臂往门框上一靠,冷笑道:“我爹过世都没见你这么伤心,可惜呀,你的一番情意,人家弃如敝履!先是被杨天王退婚,现在人家又和田家大小姐订了亲,你羞也不羞?”

  展凝儿一股无名火起,一双柳眉挑了起来:“堂兄,上赶着巴结杨应龙的是你们,可不是我!杨应龙到展家提亲,分明是因为觉得展家可以利用,可笑你们却有眼无珠。如今杨应龙觉得叶小天利用价值更大,甩了杨家,丢人的究竟是谁?”

  展龙勃然大怒,厉喝道:“什么你们我们,你是谁家的人?同意与杨应龙联姻的是我爹,你这是在说我爹没有识人之明了?没错!我爹的确没有识人之明,早知道你是这样吃里扒里,一出生就该把你溺死!”

  展凝儿拍案而起,对展龙喝道:“展龙!我展凝儿也有爹,他也是展家的一份子!我是展家的人,可不是你大房的奴才,更不是吃你大房的米长大的!你不用对我冷言冷语,我一忍再忍,只是不想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却不是怕了你,更不是觉得有负于你!”

  展龙大怒,道:“你没有负了展家?身为展家的一份子,面对杀你伯父的仇人,你居然不肯拔剑,你说,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对他有了私情?可耻!可笑!可悲!”

  展凝儿突然平静下来,望着展龙,沉声道:“就算我对他没有私情,我也无法对他出手,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没有他,展凝儿早就化成了一堆枯骨,我能对他拔剑么?”

  展凝儿轻轻摇了摇头,道:“可耻!可笑!可悲的不是我,而是你!上赶着巴结杨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宁可牺牲自己家族女人的终身幸福,最后却被人抛弃,沦为笑柄,你可不可笑?

  父仇不共戴天,那你就去杀呀,有人拦着你么?叶小天在贵阳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躲在宅子里连大门都不敢出!展龙,如此行径,你可不可耻?

  杀父之仇你都不敢去面对,却把这份责任一股脑儿推在我的身上。似乎只要我肯拔剑,叶小天就一定会死!你的父仇之所以没有报,完全是我从中作梗,如此懦弱,你可不可悲?”

  展龙被展凝儿一番话刺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并不怕死,否则他也不会和叶小天硬抗至今。但一个人懦弱于否,并不一定要体现在对死亡的态度上。

  很是有些人,懦弱的不敢去面对所遭遇的挫折,他却可以干净俐落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你能说他是勇敢的人么?

  展龙就是这种人。杀父仇人活蹦乱跳的杵在那儿,父亲的棺椁就在眼前,可他却没有能力复仇,尽管他一直在努力。

  如果说他和展虎两个亲儿子动用展家之力都报不了父仇,再加上一个展凝儿就一定能成功了?展凝儿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但他揪住展凝儿不放,其实并不全然是因为自惭和恐惧,并非全然是为了推卸责任。

  他气愤的是展凝儿的态度,如果展凝儿肯毫不犹豫地对叶小天拔剑,无论她成功与否,展虎都不会对她恶语相向。他气愤的是身为展家的一份子,展凝儿的立场却是如此不鲜明。

  对于背叛者,向来比敌人更叫人痛恨。这才是他不断找展凝儿碴的根本原因,如今展凝儿却说他是因为懦弱无能才推卸责任,直把展龙气得暴跳如雷。

  他大吼一声。狂风一般卷进房去,一掌掴向展凝儿的脸颊,看这一掌之力,呼啸成风,真要是掴实了,怕不把展凝儿的颊骨都要打碎。

  展凝儿身子一错。一指点向展龙的手腕,两人是堂兄妹。以前就常切磋武艺,对彼此的身法招式都是极熟的。展龙虽是含忿出手未留余力,不及变招应对,却借着涌身向前的机会,左手一抬,一肘捣向展凝儿的胸口。

  展凝儿含胸疾退,一脚踢向展龙的膝盖,展龙抬腿迎了这一脚,两人各自疾退三步,“咔嚓”一声,门框被展龙撞断,展凝儿那边则倒撞在博古架上,一架子的上好瓷器摔得粉碎。

  两人打出了真火,身子只稍一停顿,再度冲到一起,一时间只听房中唏哩哗啦,仿佛遭了龙卷风一般。大少爷跟大小姐打架,展家没人敢劝,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扫了风尾。

  ……

  叶小天赴京,展、曹、张三家急急赶回老巢,联手图谋卧牛岭。卧牛岭上惊闻变故,也是急急商议起了对策。不过格哚佬这位“老村长”一出了山,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而蛊教长老一派,压根儿对卧牛岭的存亡不感兴趣,他们争着抢着发言,商量的居然是应该派人到京城去,不管是半途劫道也好,到了京城劫天牢也好,把尊者他老人家救出来,大家往山里头一缩,我不出去,谁也奈何不得我。

  至于于扑满和于家海这两个好战份子,完全不顾现在卧牛岭三面受敌的处境,他们两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味叫嚣:“我们向张家宣战!”“我们向曹家宣战!”“我们向展家宣战!”“我们向叶梦熊宣战!”“我们向万历宣……”

  两个战争狂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于珺婷于大小姐恰于此时迈步进了大厅,于扑满两兄弟毕竟是于家旧人,一见旧主,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于珺婷现在女人味儿愈发浓郁了,小腹已经有些隆起,只是她穿了件公子袍,藏住了腰身,倒是不甚明显。于珺婷没好气地瞟了两个叔父一眼,道:“叶小天此番入京生死难料,你们还要惹事,生怕他不死是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于珺婷是叶小天的重要盟友,也看得出两人之间似乎有点暧昧,可无论如何,叶家出了事,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主持大局吧?

  “母凭子贵”的于大小姐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全然忘了她怀了叶小天骨肉的事是个绝大机密,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大模大样地走到上位,那个位子还空着,因为那是叶小天的座位。

  于珺婷往首位上一座,目光向众人一扫,端起圣母皇太后的架势正要说话,门口匆匆走进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李先生和华大哥回来了,还有……还有一位田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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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过三关(1)

  格哚佬、于扑满等人听了禀报之后,神气顿时古怪起来。他们既然已经知道叶小天被押送京城的事,当然也就听说过叶小天把卧牛岭全权托付给田妙雯的交待。

  当家主母这么快来了,问题是,这位当家主母甚至都还不曾过门儿,他们其中很多人连自家主母的模样儿都还没有见过!

  于珺婷轻轻“哼”了一声,心里酸溜溜的。不过她也没有办法,她本来是有这个机会的,尤其是在她有了孩子之后,资格就更大了,但她自己放弃了。

  她可以一辈子只有叶小天一个男人,一辈子只爱叶小天一个男人,但她不可以嫁到叶家去相夫教子。她有她的义务和责任,她是于家的土司老爷,她要把父亲传承给她的这份家业传承下去。

  所以她必须得留在于家做土司,直到她有了自己的骨血,直到她的儿子或女儿长大成人,能够承担一个土司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带着于家走下去。

  这是她自幼深印于脑海的责任,是她人生的最大目标,为此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的性命和终身。幸运的是,她的利益要求和个人感情最终得以统一,她遇到了叶小天。

  叶小天已经是她的男人,她深爱着叶小天,如果现在骤遇凶险,在她和叶小天之间只能有一个活下去,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挡在叶小天的前面,替他去死。

  但是,如果叶小天赴京之后一命呜呼,她虽然伤心欲绝,可当她的孩子出生后。她也绝不会把孩子送回叶家继承叶小天的香火,这很矛盾,但这就是于珺婷的真实心态。

  之前于珺婷和杨应龙交易时,他们的约定就是:杨应龙助她取得铜仁之主的地位,她配合杨应龙谋夺石阡府。但她要等有了孩子并扶他登上土司之位。才会安心去杨家做二夫人。

  她也知道杨应龙狼子野心,之所以还敢与他做这桩交易,也是因为虎毒不食子,到时候杨应龙只要能控制铜仁为他所用,断无更进一步,为了直接控制就害死他亲生儿子的道理。

  谁想为了家族。她本已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偏生横空杀出一个叶小天来,于珺婷原本色诱于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他,而且他能给予自己的比杨应龙更直接、更安全。谁曾想真个成了他的人时,理智又怎能压制得住她的情感。

  于家海、于扑满和耶佬、引勾佬等人凑到一块儿嘀咕了一番,决定下山相迎。人家田大姑娘是李大状和华云飞带回来的,直接上山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山下等,还要派人上来报信儿?要的不就是名份么。甭管她过没过门,这是叶长官指定的当家主母。众人计议已定,便一窝蜂地下山去了。

  广威将军坐在那儿好生无趣。愤愤之下本想立即就走,可事涉叶小天安危,她还真不能一走了之。而且。她不服气,她倒要看看,田妙雯够不够资格做叶家的主母!

  ……

  “先欠着!”

  叶小安丢下一把叶子牌,烦躁地往罗汉榻上一靠。才一晚的功夫,他已经输了三百多两银子,累计至今。他自己都不记得已经欠了别人多少。

  赌博是一种瘾,一旦染上便很难克制。区区几张叶子牌,不同的组合。既可构成一把通杀的好牌,也可构成一把通赔的烂牌,当真是趣味无穷,叶小安已深陷其中。

  对于女色,玩久了他感觉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不再像当初刚刚亲近那些妖娆女子时那般急色,可这赌博却是让他百玩不厌,从不觉得满足。

  “哈哈,好好好,先欠着,欠着……”

  严世维向几个“牌友”递个眼色,几人纷纷做出困顿不堪的样子,打个呵欠道:“一宿没睡,着实地困了,叶老爷、严大哥,我们先回去了啊。”

  叶小安揉揉眼睛,打个呵欠道:“都回去睡一觉吧,晚上继续啊,我就不信了,我的手气就一直那么背,今晚我一定全捞回来!”

  几个“牌友”暗暗冷笑:“你牌打的那么烂,我们不出千都能赢你,还想赚回来?”脸上却是愈加谦卑:“那是,那是,叶老爷的手气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像我们把钱看得那么重,每出一张牌都要算计半天,我们钱是赢了些,可心血却也耗损过度,叶老爷才是真正享受赌之乐趣的人呐。”

  叶小安哈哈一笑,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众牌友便点头哈腰地离开了。严世维没有走,他也上了榻,往另一侧一靠,慢条斯理地道:“老弟,我瞧你打这一宿牌,一直心不在蔫的,有心事?”

  叶小安闷哼一声,没有说话。严世维笑了笑,道:“我和你虽然不是同父同母,却亲如兄弟,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我毕竟年长你几岁,说不定可以开解开解你。”

  叶小安怒哼一声道:“有什么好开解的?我兄弟犯了案子,被抓进京去,交由皇帝处治了。那可是皇帝啊,我虽担心他,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祈求老天保佑。可是……”

  叶小安呼地一下坐起来,愤愤地道:“我兄弟不在,我不替他操心谁替他操心?怎么能叫一个外人来主持叶家!”

  严世维哑然失笑道:“原来你为此不快,呵呵,小安呐,要论远近,当然是咱们俩近,我没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不过呢,凭心而论,土司不能理事时,有权代理其职的第一顺位者是其子女,第二顺位者就是他的妻子,你是他兄弟,本就该是第三顺位者啊。”

  叶小安不高兴地道:“话是这么说,可那姓田的过门了吗?凭什么头一次上门,就摆出我弟妹的架子。”

  严世维嘿嘿一笑,抚着胡须悠然道:“过没过门儿。应该只是个还没走的流程。你兄弟既然肯叫她来当这个家,两个人恐怕早就……哈哈,你懂得。”

  叶小安狠狠地呸了一声,道:“不知羞耻的贱婢!贪图我叶家权势,卖弄。勾引我兄弟。这种女人,我兄弟不出事还罢了,真要出了事,她肯谨守本份才怪,早晚败坏了我叶家的门风,干出不知羞的丑事来。”

  叶小安正骂着。忽然一个牌友兴冲冲地又赶了回来:“叶老爷,我正下山,看见你们寨子里的大小头人都下山去接了一个女子上山,听说是你们土司夫人呢,我老远的瞧了一眼。哎哟!那身段儿风流的,真是爱煞个人儿!”

  叶小安刚端起一杯凉茶喝了两口,一听这话顿时把眼一瞪,道:“那贱女人已经来了我家?”

  严世维赶紧相劝:“小安兄弟,发作不得,发作不得啊。她可是你的弟妹,你弟弟指定了的女人。你弟弟是土司,土司辖内。所有人、物,都可由其一言而决。

  田家女现如今是土司夫人,你弟弟不在。整个卧牛岭就属她最大,所有人,包括你,她都有权任意处置,好汉不吃眼前亏,该忍的时候你要忍啊!”

  “我忍个屁!”叶小安本来只是顺口发泄。并未真的大发雷霆,严世维不劝还好。这一解劝,他却真的火冒三丈了。

  他是从京城来的人。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纵然知道当地土官家族的规矩,毕竟不是自幼耳濡目染,心里是根本不以为然的。

  他就知道他比他弟弟先出生小半个时辰,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就知道,爹娘年纪大了,现在弟弟出了事,整个家族应该他说了算!

  弟妹?就算过了门,有了叶家的骨肉,也得听他这个大伯子的,谁家的媳妇儿过了门不得低眉顺眼地侍候公婆、讨好小姑子小叔子,熬个三五七年才能在婆家站住脚,她一个还没大红花轿抬进门的女人,不但跑来当叶家的家,还要对他指手划脚?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小安怒不可遏,“啪”地摔了手中茶杯,一挺腰杆儿就从榻上蹿了起来,喝道:“我去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明白明白,叶家那得是姓叶的说了算,她一个外姓人,不行!”

  “小安兄弟……”

  严世维慌忙下榻拦阻,叶小安早已一脚踢开一个凳子,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格哚佬、冬天、苏循天、于扑满等人簇拥着田妙雯来到卧牛岭的议事大厅,于珺婷姗姗地迎了上来,似笑非笑地道:“田姑娘……”

  田妙雯见她也在,微微一讶,不过随即便浅浅一笑,颔首道:“原来是于姑娘,妙雯已经许配叶家,你可以叫我叶夫人,也可以叫我田夫人,姑娘这个称呼,可是不妥当了。”

  “这样吗?”

  于珺婷一脸惊讶,上下看看田妙雯,不敢置信地道:“我在铜仁,可没听说叶长官娶亲啊。于姑娘还没八抬大轿娶过门儿,难道就已经不是姑娘了么……”

  于珺婷吃吃一笑,揶揄之态溢于言表。

  苏循天、李大状等人互相看看,立即和两位姑娘拉开了些距离。

  田妙雯嫣然道:“夫人和妇人,那可不是一回事儿!所以呢,有些还没男人的女人,已经偷偷摸摸成了妇人。有些还没男人的女人,却可以大大方方地称为夫人,你说是不是啊,于姑娘!”

  耶佬、格哚佬等人反应比李大状和苏循天迟钝些,但是听到这里,也感觉到二人言语之间的挟枪带棒了,这几位老人家赶紧也退开了些,免遭误伤。

  田妙雯说完,眼波盈盈一转,在于珺婷的小腹处微微流转了一下,于珺婷不禁暗暗吃惊:“难道我和叶小天的事她都知道,她甚至还知道我有了身孕?”

  于珺婷一惊之后,旋即醋意满腔:“一定是叶小天告诉她的!这个没良心的,被这个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什么都肯对她讲啊!”

  “不对不对!一定是他担心此去京城吉凶未卜,所以才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她,希望叶家能和于家精诚互助。”于珺婷这样一想,心里又舒服起来。

  田妙雯款款地走向上首位置处,翩然一转身,盈盈落座,虚抬右手道:“各位都请座吧,于姑娘远来是客,不能慢待了,在我身边安排个座位。”

  眼看田妙雯摆出大妇派头发号施令,于珺婷心里酸溜溜的,但这时若走未免更要弱了气势,况且究竟该如何解救叶小天,如何应对叶小天不在时卧牛岭的危机,她是真心关切。

  于珺婷吃味儿归吃味,她并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女人,不会因妒心发狂。所以于珺婷轻哼一声,还是挺胸拔腰,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袅袅娜娜地走过去落座。

  于珺婷坐定身子,耶佬、格哚佬等人便也纷纷坐了,田妙雯目光一扫,刚要开口,大厅门口突然冲进一个人来,田妙雯一看见他,神色顿时一喜,一句:“你脱险了?”几乎脱口而出。但她随即就想到了叶小天有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兄长,心中顿时又是一黯。

  新媳妇过门儿,通常要过的是公婆关、小姑子关,因为公婆对儿媳妇是最挑剔的,丈夫的妹妹则因为年纪小,心直口快,有什么不满意都会马上对她大哥讲,所以不好应付,新媳妇总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能在婆家稳下来。

  可非常人行非常事,田妙雯到叶家来,过的关却完全不一样,她面对的第一关守将不是丈夫的父母而是情妇,第二关的守将不是小姑子而是大伯子!

  “二爷!”

  “土舍大人!”

  众人其实心里都不大把叶小安当回事儿,叶小安是如何的无能他们一清二楚,只是人家和叶小天是亲兄弟,他们再近也是外人,不能对叶小天说这些事,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再者说,土舍嫖嫖女人、赌赌钱、没有啥真本事,那不是坏事啊!你看看一山之隔的杨家二弟杨羡敏,他要是个窝囊废,哥俩儿能打得你死我活把数百年的的老杨家都败落了吗?

  于扑满和于家海两兄弟如果是一对废物,于珺婷用得着在内忧外患之中谨慎蜇伏那么久吗?做皇帝的哪个希望众亲王英明睿智谨身自省不好物欲?

  不过,你没本事没能力,哪怕正合乎他的心意,他心里还是会瞧不起你的。一见叶小安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致礼,却也只是面上虚礼,心里并不把他当回事儿的。

  叶小安并不理会众人,一进大厅,便乜着坐在上位的田妙雯,阴阳怪气地道:“哟!这是谁,我没走错地方吧,怎么我叶家主人的位置,换了外人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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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过三关(2)

  众人刚刚放松的心情登时又提了起来,纵然大家对这个还没嫁到叶家的主母大人有些不太接受,那也要看陪衬者是谁。红花还需绿叶陪衬,有了叶小安大个绿叶,田大小姐就是那朵小红花了。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于珺婷,于珺婷一见叶小安来向田妙雯兴师问罪,不免有点幸灾乐祸,她瞟了田妙雯一眼,倒要看她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田妙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露出浅浅的笑容,柔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小天对我提过的那位兄长了。”

  田妙雯盈盈起身,对叶小安道:“妙雯见过大伯!你我虽是初次见面,可妙雯并不是外人呢。”

  田妙雯何等美貌,仅仅是美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她极特别的那种女人味儿,叶小安看了也不禁暗暗惊叹:“我那兄弟当真好本事,领回家来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

  这等绝色丽人,换一个场合的话,叶小安就好说话的很了,但是此时此刻,却是绝不能相让的,甚而见田妙雯丽质天生,美艳无双,叶小安心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恼恨。

  叶小安冷笑一声道:“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

  他本想讥讽:“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女人是他弟弟的女人,尽管他不承认,总不好当成一般的女子调戏。

  田妙雯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盈盈一转,瞟了眼坐在一旁的李大状和华云飞。李大状会做人,对东翁的亲哥哥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虽然必要的时候他还是得说话,但仍不免犹豫了一下。

  华云飞心直口快,他并不是想不到这些顾虑,但他不在乎,在他而言。什么都是外物、前程统统不在乎,他只在乎叶小天一个人,也只在乎叶小天的交待。

  山头大了成员复杂,绝不会像三五兄弟时一样单纯到极点,所以自古豪杰枭雄都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人有私心杂念是正常的。

  叶小天的部属中,能够做得到完全无我,一切皆从叶小天的角度考虑的只有两个人:华云飞和毛问智。这也正是毛问智死后,叶小天不惜一切也要为他报仇的原因之一,人毕竟是感情动物。

  华云飞站了起来:“土舍大人。这位是卧牛岭长官司叶长官的夫人!”

  叶小安大怒,他没有政权意识,卧牛岭在他心中还是单纯的家的概念,在这个家庭里面,除了叶家人,所有人都是叶家雇来的长工短工、奴仆下人。

  华云飞站出来声明田妙雯的身份,令他觉得这是以奴欺主,以下犯上。心中尤为恼火,不禁怒道:“是吗?我是卧牛岭的土舍,我是叶小天的大哥。我怎么不知道我弟弟有了娘子?”

  华云飞直撅撅地道:“土司有没有告诉土舍大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土司大人是当着我的面向夫人求亲并要夫人代理卧牛长官司的!”

  “你……”

  碰上这么个不会说话也不讲情面的华云飞,叶小安被噎得不轻。他把手愤愤地一挥,道:“要做我老叶家的人,我居然不认识。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我不承认她!”

  叶小安大踏步走上几步,向田妙雯一指。厉声喝道:“起来,让开!”

  于珺婷笑靥如花地看向田妙雯。田大小姐还没受过这样的气吧,到了叶家却被叶家的人如此质问、驱赶。可她能怎么样,刚到叶家就跟大伯子吵个天翻地覆?

  呵呵……

  叶小天知道了会怎么想?

  她的公婆知道了会怎么想?

  卧牛岭上上下下会怎么看?

  叶家的掌印夫人,没两把刷子,你站得住?

  于珺婷一边幸灾乐祸,一边也在考虑,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局面该怎么办。要么就忍辱负重,她可是田家大小姐,身份尊贵的很,如此忍辱负重虽然会受叶小安之辱,却会赢得叶小天这批部下的敬重,值得。

  再不然,就使些巧妙的手段,让叶小安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又不致于伤和气到不可转圜的地步,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得罪叶家人不至于太狠,却又能得到叶小天众部下的敬畏,眼下需要极强的掌控力才好迎对接踵而至的危机,这个法子应该是最合适的了。

  于珺婷揣摩着如果是她置身于田妙雯的处境,该做的最好的应对策略,便把目光转向了田妙雯,想看看她的选择与自己是否不谋而合。

  田妙雯面对叶小安的蛮横无理,脸上笑吟吟的丝毫不见动怒,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却没有闪开一步给叶小安让位子,而是看看左右,朗声说道:“我,田妙雯,思州田氏,长房长女。我的丈夫,是卧牛长官司长官叶小天,本夫人受拙夫所托,现领卧牛司长官一职,在座诸位,谁不认可?”

  田妙雯缓缓望去,脸上的微笑渐渐敛去,变得一片肃杀。

  李大状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得表明立场了,而且得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他没有看左右其他人的态度,而是慢慢站了起来,庄重地道:“土司大人提亲、授命之时,李某在场!”

  李大状走到大厅正中,一撩袍裾,向田妙雯屈膝拜倒:“李秋池,见过主母大人!”

  华云飞也走过去,单膝点地,抱拳振声道:“华云飞,见过主母大人!”

  苏循天、耶佬等人互相看看,轻轻点了点头。纵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主母心理上还有些抗拒,但是现在卧牛司内忧外患,确实禁不起折腾了,相对而言,这位主母大人也就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苏循天、耶佬等人不约而同地走出来,同样跪倒在地。沉声道:“见过主母大人!”

  于扑满、于家海就是家族内斗的失败者,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是有点同情叶小安的,但是他们两个野心家、战争狂,也是最崇拜强者的。

  他们也大踏步地走出来。向田妙雯单膝跪倒,声振屋瓦地道:“于扑满、于家海,见过主母大人!”

  “见过主母大人!”

  厅内厅口的守卫们哪理会你叶小安是谁,他们各有从属,但是又都属于叶小天。现如今他们的直属上司都在跪拜主母,他们自然也要施礼。

  叶小安气得浑身哆嗦:“你……你们反了!我兄弟不在家。你们……你们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等他回来……”

  田妙雯神色一厉,沉声喝道:“叶、小、安!”

  田妙雯是什么人,千年世家底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虎死尚不倒威。何况田家绝对没有表象上表现出的那么没落,不怒尚有威仪,此时一怒,纵然她天生就是一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模样,还是有一种萧杀之气。

  叶小安是什么人?他爹是个牢头儿,他自己是个油面坊的小业主,若非他有了个出人头地的兄弟,对田妙雯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子不要说是戟指怒喝了。他连跪着瞧人家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田妙雯一怒,慑得他心神一颤,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怯意。田妙雯冷视叶小安。道:“土司人家,得天独厚,谁不知道它就是国中之国?这座大厅虽然简陋,谁不知道它就是叶家小朝廷的金銮宝殿?”

  田妙雯离开座位,一步步向叶小安逼近:“叶氏江山要想千秋万载,治官事则不应营私有。在公门则不应言货利,当公法则不应阿亲戚。奉公举贤则不应避仇雠!”

  田妙雯说一句进一步,逼得叶小安连连后退。

  田妙雯神色愈加凌厉:“土司土舍、头人土民。各安其位,江山才能久远!皇帝不在,指定皇后摄政,难道一方亲王可以跳出来发难,要取而代之?那是要杀头的!”

  叶小安连连后退,神色慌张,听到这个比喻好象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即指着田妙雯道:“你……你大逆不道!你敢把我兄弟比成皇帝,把你自己比作皇后,你这是造反!你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田妙雯看着这个白痴,满堂跪拜的人也都在看着这个白痴,于珺婷是厅中唯一一个还坐在坐位上的人,听到叶小安这番话不禁暗暗摇头。

  贵州地方的土司老爷们谁不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他们的宅邸居处,老百姓本就称为宫室的,他们议事的客厅,本就被老百姓俗称为金銮殿、银安殿。

  比喻就是比喻,在中原如果有人这么比喻,你还可以做做文章,在你这里你挑这种刺儿,谁理你?这种色厉内茬的威胁,还不如不说,说了更泄底气。

  田妙雯哈哈大笑,微微侧了头,轻蔑地看了叶小安一眼,回身走向上首那张座位,她走到座位前缓缓转来身,复又扫了依旧跪拜于前的众人一眼,稳稳地坐了下去,双手扶在椅子扶手上,尊荣高贵的仿佛母仪天下的一位皇后,清扬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

  “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兵无主自乱!卧牛长官司刚刚成立,以前没有规矩,这不是你们的错!今天,本夫人就在这儿给你们立个规矩,都给我听清楚了:

  卧牛长官司是叶氏的江山!领地之内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土司!其他任何人,无论远近亲疏,都是土司之臣!一曰爵,二曰禄,三曰废,四曰置,五曰杀,六曰生,七曰予,八曰夺!贵贱、生杀、贫富、予夺,一言而决!敢有僭越冒犯者,杀无赦!”

  李大状带头顿首:“谨遵主母谕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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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章 过三关(3)

  田妙雯刚到叶家,至少在心理上,对卧牛岭所有人来说,她还是一个外人,尚未得到众人的认可,可她竟然会采取如此强势的手段,就连于珺婷也大感意外,但她往深里一想,却是越想越有味道,对田妙雯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叶小安也被田妙雯这句话给震住了,她娇娇怯怯一个身子,天生一股风流韵味,那瘦瘦削削的瓜子脸儿楚楚可怜极显柔弱,可她刚才这番话却是霸道无双。清脆悦耳的女声中隐隐却有一种千军难撼的金石之音。

  然而,再往深里一想,叶小安又胆壮起来,任你说的再如何狂妄,你敢杀我?且不说你才刚刚嫁到叶家,就算你已嫁到叶家十年八载,地位稳如泰山,你敢杀你丈夫的哥哥?借你一个胆子!不,借你一百个胆子!

  叶小安冷笑一声,道:“好威风,好霸道!我弟弟找的好媳妇啊,这还不算过门儿呢,就当起我叶家的主来了。”

  田妙雯脸色一沉,对叶小安道:“大伯有话说?”

  叶小安昂起头,傲然道:“有!就一句,我兄弟不在,叶家我说了算,现在我还没承认你是叶家的掌印夫人呢!”

  叶小安说着,晃着肩膀越过田妙雯,大剌剌地往叶小天的家主之位上一坐,双手用力一拍椅子扶手,乖张地大喝道:“这张椅子,除了我兄弟,除了我,谁还有资格坐?”

  叶小安这句话吼的很大声,只可惜底气一点也不足,因为他也清楚,卧牛岭众豪杰不会买他的账。否则田妙雯没来之前,他已经在卧牛岭发号施令了,他就是赌气想恶心恶心田妙雯。

  田妙雯什么家世出身,哪会跟他斗嘴呕气,田妙雯乜视着叶小安道:“妙雯刚刚定下家规。大伯就要带头违犯么?”

  叶小安白眼一翻,冷笑道:“什么家规,叶家谁能给我定家规,啊?”

  田妙雯平静地道:“冒犯规矩者,虽至亲不赦!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斩!”

  叶小安先是一惊,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看田妙雯,突然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我真没想到,我弟弟要娶回来的居然是个疯女人。你要杀我?”

  叶小安指着田妙雯笑得“花枝乱颤”:“谁敢杀我?啊?我倒要看看,我兄弟还没死呢,这卧牛岭上,哪个敢杀我?”

  田妙雯敢说这样的话,当然不怕没人奉命,否则这军令下了,却根本没人执行,哪怕不是不愿。只是不敢,她也无法统领这卧牛岭了。

  她来卧牛岭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有一大票随从。还有党延明这样的心腹死党,不过如非不得已,她不想用自己带来的人,那样才有说服力。

  田妙雯这番命令一下,人人震惊,纵然叶小安有万般不是。那也是叶小天的亲哥哥,得让叶小天自己处理。谁敢杀他?就连坚定执行叶小天命令的华云飞都犹豫了。

  他明白卧牛岭现在内忧外患,有很多危机。叶小天之所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指定田妙雯代领卧牛司长官,这想法看似天马行空,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卧牛岭现在独挡一面之雄是有,可以统领全局的人却没有,若非刚刚与田妙雯有了婚约,叶小天还请不到这样一个可以让他放心的人来维持卧牛岭局面呢。

  所以只要可能,华云飞便会毫不犹豫地执行田妙雯的命令,帮她树立至高无上的权威。但……叶小安能杀么?华云飞是个实诚人,他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便无法出面配合。

  华云飞实诚,李大状可不实诚,他马上往华云飞身边靠了靠,低低对他说了几句话。田妙雯这道命令下完,是真心希望能有卧牛岭的人来出面执行,那样才更具说服力,更容易树立她的威信。

  但……没有人敢出面,田妙雯背在身后的手稍稍绞紧了手指,这是一个暗号,站在门口侧面的党延明见状,正要挺身而出,华云飞突然腰杆儿一挺,大声应道:“卑职领命!”

  华云飞大踏步地上去,直奔叶小安。叶小安有些惊恐、强作镇定地看着华云飞:“你……你干什么?啊!”

  华云飞一伸手探向他的衣领子,吓的叶小安一声大叫,以为要被砍头了,但华云飞伸过来的只是一只手而已。华云飞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从主位上拎下来,拖起就走。

  李大状方才凑到华云飞身边,低声说的是:“兄弟,咱们受大人所托,得维护夫人威仪啊。”

  华云飞为难地道:“那可是我大哥的亲哥哥,难不成还真就为了他顶撞几句就杀了他?”

  李大状道:“放心吧,只是做做样子,这不还有我呢么?你唱黑脸,我唱红脸啊!”华云飞被他一言提醒,这才黑着脸出来扮起了黑脸。

  叶小安挣脱不开,又惊又怒:“你敢杀我?臭娘们,我是叶小天的大哥,我是他亲大哥,谁敢杀我!谁敢杀我!”

  于珺婷见田妙雯这般作为,心底暗暗佩服,照规矩,土司在治内的所有人包括亲眷,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这一点其实比皇帝还要霸道,事实上皇帝也不能随意杀人。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人生在世,总有亲族血缘,总有各种社会关系的羁绊,哪有可能一切由着自己的性子。就拿她于珺婷来说,她那两个叔父可比叶小安可恶一万倍。

  叶小安不过是不服这个刚过门的新娘子到叶家来耀武扬威,而她可是*岁的时候就是名正言顺的土司,可她三叔四叔却是明里为难她、暗里下毒手,无所不用其极。

  尽管如此,她也只能小心提防,最后还是要设计让他们自曝丑行。再也无法挽回时这才一举发力将他们拿下,饶是如此,也不敢杀,只是罢为土民,要软禁起来。

  如今田妙雯这番作态。她也知道不是真的要杀,否则田妙雯理由再充分,跟叶家的人也无法相处了,跟叶小天也不可能再结合,叶小天可能宁可与家人反目,也要娶她过门么?但是哪怕明知是做戏。于珺婷还是佩服万分。

  满厅的人眼看着叶小安被拖出去,再看看娇娇怯怯一身风流的田大小姐,顿时有种高山仰止般的感觉:“这娘们儿……啊不!咱们的掌印夫人,不一般啊!以后在这位大娘子手底下混饭吃,可得小心些了。”

  他们也知道。田妙雯不可能真的杀了叶小安,但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已经是魄力惊人了。

  叶小安初时还愤怒大呼,不以为然,及至被华云飞冷着脸拖出大厅,不见一个人上前拦阻,终于惊恐起来,颤声道:“你干什么?你不能杀我。我是土舍,我是叶长官的亲哥哥!”

  华云飞道:“你也知道那是叶长官而不仅仅是你的亲弟弟叶小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长官不在,卧牛岭上,以掌印夫人为尊,掌印夫人下令斩了你,华某只能听命!”

  华云飞说着,把叶小安向前一推。喝道:“拿下他!”

  华云飞做为叶小天的结拜兄弟兼保镖头子,手下自有一班人马。这班人马和其他世家的死士队伍相护,但现在还只是组建出了一个雏形。而未来这必然是卧牛岭最强大的一支秘密武装,也是叶小天的心腹死士团。这支队伍的首领,就是华云飞。

  华云飞一声令下,立即冲过来四个卫士,两个把叶小安的手反拧住,两个一踹他的膝弯,将他踩跪在地上,华云飞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小安,缓缓拔刀……

  “嚓……”

  刀擦着刀鞘,那声音异常的渗人,叶小安害怕起来,双腿发软地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我是叶土司的亲哥哥……”

  于珺婷看看被摁跪在门口惊恐万状的叶小安,又看看漠然负手而立的田妙雯,轻轻咳嗽一声,决定出面扮那个红脸了。但她只是一咳,李大状听在耳中,立即跳了出来:“掌印夫人息怒!掌印夫人,刀下留人呐!”

  开玩笑,李大状是什么人,那是夜郎第一讼师,惯会钻营投机察颜辨色找机会抓漏洞挤缝子的人,这时扮黑脸给掌印夫人架梯子、扮红脸扶掌印夫人就坡下驴的人,在掌印夫人眼中必然高别人一等,我才是在叶家打长工的,你于家土司何必抢这个表现机会。

  李大状抢出几步,一头扑倒在田妙雯脚下,他是为了抢在于珺婷前面说话,至于拜倒,那是为了做戏做全套,更加突显掌印夫人的威风。只是动作太急,稍显没有风度,田妙雯看他那副猴急的样子,还以为他要抱自己大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李大状顿首道:“掌印夫人息怒,叶土舍出言无状,冒犯掌印夫人,理当严惩。但据学生所知,土舍本京城人氏,不熟本地规矩习俗,且性情懒散惯了的人,只是本性使然,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掌印夫人网开一面。”

  苏循天等人知道该出面帮腔了,呼啦啦一同拜倒,高呼道:“请掌印夫人网开一面!”

  于珺婷酸溜溜地撇了撇嘴,瞧人家这戏唱的,扮什么角儿的都有,配合的还真好。

  田妙雯森然道:“本夫人刚刚立下的规矩,叶小安就敢当众冒犯,不杀他,何以森严法纪,不准!”

  叶小安已经被钢刀架在了脖子上,那锋利的刀锋虽然只是轻轻压在他的颈上,却骇得他一动也不敢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作为当事者,他可不敢认为这是在做戏,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好汉不吃眼前亏……”

  叶小安立即高呼道:“掌印夫人,小安知错了,求掌印夫人饶命啊!”

  叶小安一面低头求饶,一面在心中咬牙切齿:“臭娘们儿,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去向爹娘告状,你敢杀我,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动你的公婆,今儿不把你赶出卧牛岭,我叶小安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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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章 过三关(4)

  “掌印夫人,土舍已经知错了,还请夫人高抬贵手,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苏循天也跳出来唱红脸了,大家纷纷称是,再三求情,田妙雯脸色稍霁,沉吟片刻,才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重责二十大棍!”

  苏循天还要再说,田妙雯脸色一沉,道:“再有进言者,一同责打!”

  叶小安人缘儿没那么好,田妙雯此言一出,众人立即闭紧了嘴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主母大人以为他吱声了。

  新媳妇过门头一天,连公公婆婆都还没见呢,先把大伯子重打了一顿,这股子彪悍劲儿,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那些土兵执行田妙雯的命令还真是不折不扣,一点也没因为叶小安是土舍就手下留情。而且由于叶小安一向的行为,偏偏他还长得跟叶小天一模一样,这些土兵对他尤为痛恨,认为这个废物抹黑了尊者大人,一模一样的相貌简直就是对尊者的冒犯,哪怕他没做过任何错事,光这一点就是最大的原罪了。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安能错过?大棍抡开一通责打,一棍子下去叶小安就是猛一哆嗦,一开始他还想咬牙硬抗,五棍子过后就开始哭爹喊娘,十棍子之后就开始声嘶力竭地求饶了。

  田妙雯也不理他,径直回到主位坐下,朗声道:“土司如今赴京待勘,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死罪是绝不致于,朝廷顶多对他予以些责罚,以堵悠悠众人之口,就算打板子,那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啪啪啪!”

  叶小安的屁股蛋子努力地从门口发出应和的声音,他被打得可着实不轻,一点儿也没享受到“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待遇。

  “亲儿子和干儿子,那可是不同的。”

  田妙雯含蓄地点了一句,随即便转入正题,道:“现在问题之所在,不在于朝廷,不在于土司的安危,而在于卧牛岭。如果卧牛岭出了事,那即便朝廷未予土司严责,我卧牛山势力也将烟消云散,现在卧牛山所遭遇的困难,大家心里都清楚,我想知道你们有什么见解,大家不妨各抒己见。”

  一听主母大人问计,于扑满立即满面红光地冲了出来,振臂大呼道:“战!战!战!谁要战,我便战!”

  田妙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好战份子,不由一呆,于扑满兴奋地道:“主母大人,你就下令吧,扑满愿领一支人马,踏平展家堡、扫荡肥鹅岭,宰了张雨寒那个老东西,一统铜仁、挟控石阡!”

  田妙雯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叶小天是个极品,叶小安的哥哥是个极品,没想到叶小安的部下也这么极品,卧牛山极品主母大人的路,任重而道远啊……

  ※※※※※※※※※※※※※※※※※※※※※※※※※

  “娘啊,娘啊!儿子要回京城,儿子在这卧牛山没法儿过啦……”叶小安叫两个人架着他,一进后宅身子就整个儿软下来,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被打的确实不轻,外袍褪下,雪白的小衣上血淋淋一片,但是皮肉伤而已,卧牛山这些土兵可不像锦衣卫行刑司的人,那杖法是专门练过会使阴劲儿的。

  但是一进后宅就要见到爹娘,他当然要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叶父和叶母闻声急急从房中出来,老两口正在被押解进京的小儿子担心。

  卧牛山上也没个会安慰老人的,反而是其中咋咋唬唬信口开河的居多,所以老两口听来的信儿大多是对儿子不利的。

  老两口是京城人氏,对天威那是深入骨髓的敬畏,至于儿子在贵州这边当土司,在他们看来固然挺了不起,可要和朝廷的官比起来也不算什么,比起京城大街上一个巡城御史都远远不如,哪个偏远山村的村长在村里不是土皇帝?你跟人家朝廷的官儿能比么?

  因此上,老两口忧心忡忡,此时正在屋里说起小儿子此番进京生死未卜,老太太正抹眼泪,忽听大儿子鬼哭狼嚎,两夫妻急急走出来一看,不由大惊,老太太赶紧冲上去,惊道:“儿啊,你这是怎么啦?”

  叶小安惨笑道:“娘啊,我兄弟被朝廷抓去问罪,这卧牛岭可是要变天啦。现在来了一个女人,自称是我兄弟的娘子,要来当卧牛山的家……”

  叶小安愤愤然地道:“我兄弟娶媳妇了么?我怎么不知道,爹、娘,你们两位老人家说说,你们谁知道。咱叶家没一个知道她的,她要占咱叶家的财产,我能不问么?我就问问她的身份、来历,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我弟弟的媳妇儿……”

  叶小安哽咽地道:“结果她就悍然出手,叫人打了我四十大棍啊!爹,娘,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儿子这腿都被他们打折了,从今以后就是个废人,没法子给你两位老人家养老送终、侍奉膝前啦……”

  那两个架着叶小安的土兵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收了手,叶小安正扮瘫子,猝不及防,一跤扑到地上,啃了一嘴泥。两个土兵故作惊讶,赶紧弯腰去搀。

  叶小安先是一怒,紧接着灵机一动,干脆不肯起来了,趴在那儿道:“爹,娘,儿子成了废人呐,咱们赶紧回京城吧,再不走,怕是连命都没了。”

  叶小安一边嚎叫一边暗暗冷笑,他爹娘只要出面跟田妙雯出面理论起来,田妙雯就别想进叶家的门儿,这是孝道问题,再有道理也没用。

  如果爹娘真的要回京,其实他是不舍得的,不过谁敢让他们回京?叶小天娶了媳妇就把爹娘亲族全赶回京?这人品得败到爪哇国去,从此别想在人前抬头。

  谁知其中底细?叶小天能见到个认识不认识的人就拉着人家诉说冤屈?只要他不想声名狼藉,受尽天下人唾骂,田妙雯那个小贱人就得乖乖滚出叶家。

  叶父在两个土兵帮助下搀起儿子,惊怒地道:“什么媳妇儿,我怎么不知道?她要打你,你兄弟手下那些人竟然不管?”

  叶小安道:“爹,这是咱叶家的事儿,他们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我弟弟的娘子,谁敢往里掺和?他们倒是替我求情来着,可那凶女人根本不听啊!”

  叶母一听,气得浑身哆嗦:“看我们家小安给人家打的,哪里来的野女人这般凶悍,不行,我得找她说道说道。”

  正说着,叶大娘子闻讯赶了来,一瞧叶小安果然如家仆所言,被人打的鲜血淋漓,虽然两夫妻现在关系越来越恶劣,毕竟是自己男人,不由惊怒道:“怎么会这样,在咱们叶家,谁敢打你?”

  “娘子哇……”

  叶小安现在是要么赌钱、要么吃酒,要么跟他的姘头鬼混,都半个月没进后宅的门儿了,这还是半个月来头一回看见自己娘子的面儿,一听她问,叶小安声泪俱下,便添油加醋、黑白颠倒地把他在外面所遭遇的事又说了一遍。

  叶父、叶母和叶大娘听的气炸了肺,叶父怒吼道:“我不管她是谁,这么欺负我们叶家人,不行!老子找她算帐去!”

  叶老爹怒气冲冲就要往外走,这时候院门口突然又出现三个人,其中有两个他们都认识,一个是叶小天的师爷李秋池,另一个是叶小天的结义兄弟华云飞。

  他们一家人的目光只从这两个人身上一扫,就集中到了中间那位姑娘的身上。

  那位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一袭淡绿春衫,系着竹鹤披风,人本就生得秀美靓丽,气质优雅高贵,再加上搭配完美的着装,肌肤如玉,秋水湛湛,仿佛神仙中人。

  叶老爹马上就想到了,这位姑娘一定就是小安口中那个凶女人。凶女人?这样一位娇弱婀娜、容颜美好,灵动妩媚的姑娘,会是小安口中那个可恶的女人?

  叶母和叶大娘也在看着田妙雯,从女人的角度看,观感和叶老爹自然不同,但她们一样对田妙雯一见心折。一个女人仅仅是美,是无法令女人为之心折的,但她魅惑的气质,超凡脱众的优雅,那可是男女老少通杀的法宝。

  怒容还凝滞在叶家人的脸上,田妙雯只是妙目一瞥,就知道叶小安进了谗言。当然,即便他没进谗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如实说出,叶家人一样会愤怒。换了她是叶家人也一样,难道偏帮外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

  田妙雯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讥诮:“告我的黑状?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不好意思,就算是小门小户家的姑娘,成人后当娘的都会有意无意地教她一些出嫁后与娘家人相处的技巧和手段,豪门世家呢?那可是有一套系统的、全面的宅斗进修教材,而田大小姐就是贵族女子学校宅斗专业的高材生,拿过博士学位。

  还有就是,你可不要忘了,这位田家大小姐……哪怕她正在横眉冷眼地扮怒目金刚,也是娇怯怯柔弱弱的像个受气小媳妇儿,这等得天独厚的条件:“你一个臭男人,想跟本姑娘玩宅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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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章 顺利收编

  田妙雯款款上前,盈盈拜倒,柔声道:“公公,婆婆,儿媳韧针,见过公婆。”

  田妙雯那举止做派,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优雅和贵气,叶老爹夫妇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界有限。而且久在天子脚下,有种其他地方的人都是乡下人的高傲心态,但终究不像叶小安一般浑噩,还是瞧得出这位姑娘的教养与高贵的。

  第一印象很重要,老两口对田妙雯一见便心生欢喜。这种喜欢,是真心的喜欢她这个人,倒与她的家世无关了。至于家世什么的,其实什么安宋田杨的,他们在京城听都没听过。

  到了贵州后倒是有所耳闻,可是就和在京城时听乡下亲戚说起他们堡子里有权有势的丁三爷李四爷一样,依旧不以为然。管你是叱咤天下统兵百万的一方大帅,还是唯我独尊的封疆大吏,谁进了北京城不得夹着尾巴比猫儿还要温驯。天子脚下的人,就是这般的自信。

  至于说眼界……,没出京城以前,听人说起贵州这个地名儿,他们还以为那里依旧是人吃人的蛮荒世界,没有发达的资讯,哪来的什么眼界。

  如今一见田姑娘落落大方,那模样、那作派,要不是叶小安还趴在地上翘着血淋淋的屁股,老两口早就眉开眼笑地上前对她吁寒问暖了。

  李大状上前一步,对叶父叶母道:“老太爷,老夫人,这位就是老爷所聘的妻室,只因老爷被仓促拿问京师,不能面禀老太爷、老夫人。所以让学生代为人证。这里还有老爷给老太爷的家书一封。”

  叶父在天牢一辈子,粗浅的也识些字,他接过信却并未打开,只是看了看田妙雯,道:“婚姻大事。纵然再急,也该早早说与爹娘知道,难不成小儿与这位姑娘相识不久?”

  叶父虽然还在发着牢骚,但语气中的不快已经没有几分了,他们在贵州享福清,活动范围也不过就是在这山上。有时去铜仁府清浪街走走,也只是游逛一下商铺买点东西。如今时局敏感,他们一家人更是待在卧牛岭哪儿也不去了。

  所以,叶老爹昔年那些朋友、亲戚,社会关系。全然派不上用场了。真要让他给儿子说门亲事,他都不知道该向谁家提亲,难不成从后宅里侍候他们老两口起食饮居的丫环里选?

  社交圈子几乎完全消失,再加上他这个小儿子现在本事大得很,也不用他操心,所以儿子自己做主决定婚事,叶老爹很有自知之明,他清楚他是干涉不了的。只是儿子都没提前和他打声招呼。就把新娘子领进了门,这让他这个当爹的很伤自尊。

  华云飞道:“老太爷,我大哥和田姑……和夫人是早就相识的。但是直到最近才谈及婚姻大事,再加上巡抚驾到,追究起我大哥与张、展、曹几家结仇的事情,根本无法脱身回来向两位老人家禀明此事,还请两位老人家恕罪。”

  叶父叶母听到这里也就释然了。但,被打的儿子还在旁边。虽说田妙雯让这老两口一见心折,很是喜欢。可小安是自己的亲自骨血,儿媳妇再好。也没有近得过儿子的道理。

  叶母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去怪他。只是媳妇儿来了,就该到后堂来见过公婆,你怎么一来就和你大哥起了纠纷,还把他打成这个样子,这样霸道我叶家可容不下!”

  叶大嫂也愤愤地道:“婆婆说的是,就算你是我那兄弟三媒六证聘下的妻子,你才刚过门儿,甚至还没过门儿,上有父母高堂,又有大哥大嫂,哪里轮得到你来当家,欺我叶家无人么?”

  李大状眉头挑了一挑,叶家现在还是寻常小户人家么?这一家人到贵州也有段时日了,怎么那种小农心态依旧,不见一点长进。李大状踏前一步正要解释,却被田妙雯拦住了。

  田妙雯对叶大嫂浅浅一笑,道:“这位应该就是大嫂了,你我妯娌,本应一团和气,如今小妹刚到叶家,便不得已打伤了大哥,难怪嫂子你要生气。”

  田妙雯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藏着掖着的,会叫公公、婆婆与嫂子你误会,韧针无奈,也只能实话实说……”

  田妙雯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扭头看了一眼,李大状和华云飞明白,他们的引介责任已经结束了,人家现在要聊家务事,他们是外人,应该回避了。

  李大状向田妙雯递了个不放心的眼神儿,田妙雯眸波一闪,还了个胜券在握的微笑,李大状只好与华云飞一同退出了院落。田妙雯对叶父、叶母和叶大嫂道:“如今这儿只有咱们一家人,有些话儿即使不好启齿韧针也只能对公公、婆婆和大嫂直言不讳了。”

  田妙雯道:“叶家,现在可不只是种地务工自给自足的叶家,叶家的当家人,不是管好柴米油盐、能够勤俭持家就是个好当家人。铜仁各方土司均有异心,你强他就示弱交好于你,你弱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吃掉你,如果败在他们手里叶家会怎么样?那可是家破人亡啊!”

  田妙雯看了看对面三人,这话谁会对他们讲?从来没有,所以三人一脸吃惊。

  田妙雯又道:“石阡展家、曹家两位土司,都死在小天手上,现在他们的家人正蓄谋复仇呢,一旦他们领兵攻来,是要有人指挥三军、挂帅出战的,这些事,能让公婆两位老人家来,还是大嫂你来。”

  “这……我……,小安他毕竟是个男人……”

  叶大嫂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田妙雯道:“有些本事,不是生为男人就一定会的。据我所知,大哥他在京城时,经营本该稳赚不赔的油面坊就赔个精光,还欠了很多债务。

  到了铜仁。有小天这一方土司给他撑腰,本该一本万利的车马行又被他开赔了。征战杀伐之事,主帅不懂军事至少也该精明过人才行,由此种种,弟媳很难相信以大哥的精明。能当得了这个家。

  现如今,大哥不但嗜赌成性,还**了几个外室娘子,整日里花天酒地,就算叶家只是打工务农度日的普通人家,若是有个如此不知节制、不知自律的人当家。这个家恐怕也要很快败落吧?公婆见多识广,阅历丰厚,觉得儿媳说的有没有道理?”

  叶大嫂打断田妙雯的话,急问道:“你说什么,他**了外室。还好几个,在什么地方?”

  田妙雯惊讶地张大眼睛,对叶大嫂道:“嫂子对此竟一无所知?这件事外面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大哥他**的外室中有两个最宠的,就住在山下庄子里,一个姓罗、一个姓郑……”

  “好啊你!你不是说跟那个姓严的合伙做粮食生意,所以需要时时下山?”叶大嫂一把揪住叶小安的耳朵,使劲地拧着:“你居然蓄养外室,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叶小安,你好!你好啊!你真对得起我……”

  “别拧、别拧,哎哟……”叶小安理亏。又挣不开妻子的手,眼见她怒气冲冲又要伸手掐自己肋下嫩肉,赶紧一咕噜爬起来,也顾不得屁股上的痛楚,一溜烟儿地逃走了。

  叶大嫂哪肯甘休,立即紧随其后向外追去。怒吼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狐狸精。把我家小安迷成这副模样。”

  叶父和叶母先是听田妙雯数落了叶小安一通,虽不爱听。可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叶小安不害臊,老俩口脸上却是火辣辣的。如今再看见小安两口子这出闹剧,老俩口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他们是小门小户人家不错,可小门小户人家一样有尊严要脸面,这可是新媳妇儿,才过门就被她瞧见自己家里这些丢人现眼的事儿,老俩口在儿媳妇面前都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田妙雯见他们的气焰已经完全被打压下去,再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马上换了一副口吻,柔声道:“公公,婆婆,媳妇还有些心里话儿想跟您二老说,要不……咱们进房去聊?”

  叶老爹闷声闷气地答应一声,头前进了屋,田妙雯赶上一步,搀住了叶母。叶老太太身子硬朗的很,有时还能撵得她的小孙子满园跑呢,不过被人这么体贴地扶着,尤其是一位这么拿得出手的儿媳妇,老太太可开心的很,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

  ※※※※※※※※※※※※※※※※※※※※※※※

  “如果只是吃喝嫖赌,败尽家财,长幼有序,我这兄弟媳妇也就忍了。可在卧牛岭并不是这样啊,我们叶家一败,那就是全家覆亡的结果,媳妇就算不为自己想,能置您二老的安危于不顾吗?”

  叶家二老先是听田妙雯讲了一番大道理,听的半懂不懂的,只好含糊着答应。田妙雯见状,便开始讲起了白话,举的例子也通俗易懂了:“皇上不在家,指明皇后摄政,这时跳出一位王爷来,说我是皇帝的兄弟,该我当家,婆婆,你觉得成么?”

  叶大娘字不识几个,戏文可没少看,一听这话,把大腿一拍,道:“那哪儿成啊,这分明就是个奸臣,他要造反,要谋朝篡位啊!皇上家的事,可不能让他搀和,亲兄弟也不成,那是要出乱子的!”

  田妙雯道:“婆婆是个明白人!咱们叶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就可以这么一比了。咱们卧牛岭那就是一个小朝廷啊,税赋自征、兵将自养、官吏自任、世袭罔替,两位老人家您想想,这和一个小朝廷还有区别么?”

  “嗯……嗯……”

  叶父叶母听田妙雯这么一说,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起来:“要这么算,那叶家现在还真是发达了,朝廷啊,地方再小,那也截然不同的。”

  田妙雯诚恳地道:“公婆二老呢,在这个小朝廷里面,那就是太上皇和太后了!”

  叶父叶母听的心惊肉跳,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那么稀罕的传说中的国宝级生物?太上皇?太后?最大只做过牢头儿的叶老爹屁股都快坐不稳了,叶母更是双目瞪得溜圆,似乎惊大于喜。

  田妙雯道:“二老您想,咱们叶家作为一个小朝廷,皇上不在,王爷出面主政,能行么?要是没个规矩,还不得乱了套,这江山可是要让二老的孙子重孙子们一辈辈传下去的,要是出个奸王,还不得被外人所乘?”

  叶大娘战战兢兢地坐在那儿,被太后的大帽子压得喘不上气儿来,还是“太上皇”镇定些,嗫嚅地道:“小安……小安这孩子不至于……,他是真心想帮兄弟。”

  田妙雯道:“公公,您这话儿媳相信,可规矩不是为了我大伯一个人立的,是要叶家的子孙后代们遵守的,如果大伯坏了规矩,后人还不有样学样?再说了,大伯是好人,可陈桥兵变,也不是赵匡胤的意思呀……”

  田妙雯还怕这两位老人家不知道谁是赵匡胤,正想解释两句,叶大娘恍然大悟道:“这出戏我看过!媳妇这话说的在理儿!老头子,咱媳妇说的这话没错,也就是这孩子心地善良,换一个人家,当王爷的敢趁皇上不在跳出来掌权,管你好心坏心,那就是要杀头的!”

  “啊?太上皇”看看入戏太快的“太后娘娘”,一脸茫然。

  田妙雯摸出一方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啜泣地道:“夫君被押赴京城,天威难测,韧针日夜牵挂,好不担心。今日不得已责打了大哥,又不免要得罪公婆和大哥大嫂,人家一个弱女子,这满心的苦,能对谁说?”

  叶父叶母一脸的不安,好像自己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如此欺负一个新过门的小媳妇儿,看把人家委屈的。

  田妙雯越说越伤心:“不责打大哥,往远里说坏了规矩,会给叶家留下后患;往近了说,家里主事人不明不当,外有强敌压境,恐难持久。

  可是打了大哥,又落得一身埋怨,人家嫁到叶家来,就是叶家的人了,叶家兴,人家怕是没好日过了。叶家亡,人家却是要与叶家共生死的,我的命……好苦……哇……”

  叶家好父母羞得无地自容,叶老爹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好媳妇,委屈了你啊!我也早知小安那孩子不争气,你放心,咱们这个家,就是你来当!谁敢说三道四,老子打折他的腿!”

  :这一章之前就写了一多半了,结果开完阅文的会就去开作协的会,直接拉到兴华苑,荒郊野邻啊!刚到就得了热伤风,白天撑着开会,晚上昏昏沉沉,从家带的几片感冒药吃光了,想买药都没处去买,因为睡的太多,今早四点多就醒了,趁精神还好,爬起来码完这章,好在还是今天,只是没凌晨更罢了,诸友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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